旷世繁华

1962年10月，我第二次到嵊山渔场去“支汛”。这次去嵊山，活动区域在嵊山的中心镇区，身份是供销社的营业员。

嵊山渔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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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国著名渔场

“一粒子街”的兴隆

嵊山岛，东崖壁立，孤悬东海，历史悠久，地处要津，在古代的志书中称其为“陈钱山”，或谓“尽山”。在其港外之东，是东海最边缘的两个小岛：海礁和浪岗。再往外就是太平洋。

因此，嵊山岛实为我国东南之门户，淞沪之屏障，海上丝路的主通道。但其最负盛名的则是渔业重镇和海上大集，为我国著名的舟山渔场之中心渔场。

嵊山岛，岸线曲折，岙口环引，除箱子岙和后头湾外，岛上还有泗洲塘、大玉湾和鳗嘴头，共计5个岙口。其中箱子岙和泗洲塘两个岙口，则是该岛船只的出入港、锚泊地和避风港，并且是渔船及水产品的主要集散地。

上世纪60年代，舟山有大、小黄鱼等四大渔汛，尤其以冬季带鱼汛为最。据《浙江水产志》所述，带鱼是洄游性鱼类，每年阴历七八月份，带鱼先从外洋进入山东海域觅饵。然后，随着气温下降，至阴历九十月间，带鱼从山东集群南下，嵊山洋面带鱼旺发。在此期间，北至辽、鲁，南至闽、广，以及江、浙、沪、津六省二市10万渔民云集于此。又因嵊山有两个月左右的渔汛期，带鱼的捕获量仅1962年就在11万吨以上，为浙江及全国之最。因汛期之长、产量之高和规模之大，嵊山的带鱼汛成为全国最大的渔汛。

1962年10月，我去嵊山供销社报到时，嵊山的带鱼汛还未进入旺汛。那一天，从县城乘船与我同去嵊山供销社“支汛”的有30余人，因工作之需，我被分派到嵊山供销社仓库，当物资记账员。

嵊山箱子岙，其地形正如它的名字，似一个方形的箱子。当年，岙口里犬牙交错的礁石，已同新建的环港马路浇筑在一起，大道两丈开阔，直通岛上的“兴隆”大街。而在此街后面，还有一条陈旧的老街，俗称“一粒子街”，可见老街之狭小。不过，嵊山供销社的粮油、烟酒、五金、百货、肉禽蛋类等众多门市部，大多设在新建的“兴隆”大街上。而我工作的仓库，却在老街后面的一条弄堂里。

上世纪60年代，捕鱼类似打仗。东南沿海各省、市及嵊泗县，都在嵊山设立了渔场指挥部，并采取电信指挥和大网头捕捞的围捕战略。“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作为后方物资保障的供销系统，担负着重大使命。试想，一旦进入带鱼旺汛，仅有一万人口的小岛渔镇，一下子涌进10万余人，这物资供应的压力该有多大!

为此，在该年阳历的九十月间，每天有货轮从县城运来大量物资，粮油、烟酒、棉布、百货，以及肉类、五金等，品种有千余件之多。我和仓库主任以及一个小青年，忙着验货进仓，登记入账，真的是忙得日以继夜，汗流浃背，而且不能出差错。这仓库的记账员可不轻松呀！

昔日嵊山岛海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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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暴天的嵊山街景

一天出售百头大肥猪

转眼间，到了农历十月大雪季节。《舟山谚语》：“小雪小捕、大雪大捕。”嵊山的带鱼汛进入了旺汛期。

有一天，岙口里突然飞进了许多海鸥，仓库主任说要打暴了。半夜里果然刮起了八九级大风。

第二天早晨，我走到大街上一看，眼前的景象把我惊呆了。一夜之间，好像天降神兵，数百米长的大街上，密密麻麻的都是人，并且南腔北调，服饰各异，海腥味十足。有的上穿黑色皮夹克，下着马靴；有的身穿咖啡色龙裤，满口温州方言；有的身材修长，举止文明。真的是人山人海，拥挤不堪，其人流密集程度，超越上海南京路。

此时，在大街两侧的路边又插满了红黄蓝绿的五色彩旗，并且冒出了许多海鲜摊贩，摆放着刚上市的带鱼、鳗鲞和肥美的红膏蟹，诱惑众人，还有木偶戏、小热昏、吉他弹唱等百艺杂技，以及面拖鲚鱼、蟹黄小笼包，虾肉馄饨等美食小吃相衬托，并不时传来摊主们招徕顾客的吆喝声。这一切，构成了东海鱼市和海上大集的独特风景。

那一天，因为副食品门市部来买肉的人特多，领导叫我去帮忙。我不会斩肉，就去门市部帮助他们收款。这也是我第一次站柜台当营业员。

不过，当时肉铺前买肉的渔民人数众多，乱哄哄拥挤不堪。有的渔民出手很大气，一开口就要半只猪，少的起码也是5公斤以上，并且不问价钱，付了钱背上肉就走。有买猪头的，起码两个以上，还要猪肝、猪腰子等内脏。为此，我从早上6时，一直忙到下午6时，中午啃几个冷馒头，直至忙到天黑后去食堂吃晚饭，这才重重地透了一口气。那一天，营业部4个人，斩肉的斩得腰酸臂疼，收款的收得两手发软。一天下来，我的手上沾满了鱼腥和猪油。在这12小时内，初初估算，肉铺竟出售了近百头大肥猪。这渔场的需求量真的是巨大而惊人啊！

究其原因，因为渔船一旦出海，渔民们在海上要漂泊和劳作三五天，海鲜多吃也吃腻了，急需肉类去调剂和加强营养。同时，海上捕鱼既要靠技术和经验，也要靠运气。运气好的，一网千金，不在乎这点买肉的小钱。所以，渔民们的豪放和大气，实乃环境与性恪使然。

鳇带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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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不夜城罕见带鱼王

因为供销社在泗洲塘有几个销售点，仓库主任叫我当天晚上不用去肉铺了，叫我和他去泗洲塘送货。谁知那晚送货到了泗洲塘，我被那里极其宏伟壮观的渔港夜景震撼了。

且不说赛似银河的船上渔火，密如森林的万众桅樯，造型奇特的五彩船旗，还有那此起彼伏的汽笛和机器轰鸣声，就是那港口停泊的万艘渔船，从泗洲塘直至向外延伸的广阔洋面上，密密麻麻、排列成阵望不到边。这场面和气势相当壮观。而在这万船丛中，有的画龙雕凤，神采飞扬；有的虎头阔尾，气宇轩昂；有的形似白鸭，洁白耀眼；有的绿眉龙眼，船尾高翘；有的乌如黑鲨，威武雄壮；有的船舷挂板，长翅飞翼；有的体型巨大，立亭竖阁。更有甚者，船桅上挂着如金丝编织的渔网，还凌空飘扬着火一般的高产红旗，再加上这万船渔火的冲天灯光，嵊山港的夜景呀，好像那千姿百态的中国船博会，更如金碧辉煌的“海上不夜城”哪！

与此同时，在泗洲塘的堤岸上，叠放着一筐筐带鱼、海鳗、梭子蟹，堆金叠银，光彩耀眼。而在明亮的灯光下，渔民有的在忙着卸鱼过鲜，有的在忙着充冰、补网，有的为渔船的机器灌满柴油，有的为水舱加足淡水。海岸间充满着一派欢悦、紧张的繁忙气氛。

另一面，上岸购物的渔民，当天在箱子岙大鱼大肉吃了一顿。酒醉饭饱之后，趁着夜色朦胧之际，他们兴致勃勃地手提沉甸甸的烟酒、百货以及肉类等物品，纷纷到了泗洲塘码头，吆喝着下岸上船，又是一番嬉耍、喧哗的热闹景象。

同时，在此期间，我还听到了不少关于海上捕鱼的趣闻逸事。据悉，嵊山有位渔老大，观今天潮水能知明天风向，从潮水的清浊能知鱼群的行踪。为此，别人一时找不到鱼群，他却是网网满载不落空。还有一次,他捉到了一条几十年罕见的带鱼王，尊称“鳇带鱼”。“鳇带鱼”长3.9米，宽0.50米，头出角，身披鳞，非常珍稀。渔民们说，这是个丰年的好兆头哩！

正因如此，当年我突发灵感，在江南名曲《梅花三弄》的基调上，创作了渔歌联唱《渔民大闹东海洋》。开头几句，我还记忆犹新：“海螺阵阵震天响，十万渔民上战场，战场就在嵊山洋，嵊山洋上捕鱼忙。”接着还有“浪岗、海礁、挑担（作者注：挑担，指海礁与浪岗两座小岛之间的海域），带鱼会发交交关。指导船使劲喊，捕鱼船快点来。快来、快来、再快来，一网下去一百担，两网装得双满载。东海渔民气似虹，风口浪尖夺高产！”等等。

由于曲调高亢激昂，唱词反映了渔场盛况，并且是方言俚语，朗朗上口，《渔民大闹东海洋》的渔歌联唱，在该年春节嵊泗县业余文工团赴沈家门慰问渔民演出时，获得了在场渔民的热烈掌声，并很快在全渔场的渔民中传唱开了。

星移斗转，至今58年过去了。今之带鱼虽说仍是舟山渔场的主要经济鱼类，但因长时期的超强度捕捞，鱼类资源破坏严重，嵊山洋面已形不成带鱼渔汛了。

令人遗憾的是，我和我的后人，再也见不到嵊山带鱼汛那旷世繁华的兴旺景象。但我对那万船云集的壮阔场面和灿似银河的渔港夜景，以及渔民们战天斗海的英雄气概，还是怀着深深的敬意，并充满怀念。

（本版图片均为资料照）

作者：金德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