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响在浙西深山七十三年的“集结号”
几年前,一部名为《集结号》的电影给人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片中主人公谷子地多年不忘为出生入死的战友搜寻遗骸的故事,让人们感动得热泪盈眶。大家所不知道的是,在湖州,也有这样一曲在现实中吹响的“集结号”。
一位名叫郎玉麟的老战士,为了让世人记住那些曾与自己在抗战中出生入死的战友,自己循着历史线索去追寻战友们的足迹,自费建成了一座“郎部公墓”,一直坚持为战友们守墓的老人已去世多年,将为这些英雄们守墓的接力棒,交到了儿子手中,郎家两代人已陪这些长眠的英雄们达73年。
在抗战胜利69周年之际,我们来到湖州弁南乡潘店村,追寻这个感人的故事。
郎玉麟的儿子郎民苏刚从美国探亲回来,得知我们前来采访,欣然应约。“郎部公墓是我父亲于1941年开始建立的,后经多次补充、修缮,如今已长眠了23位父亲的战友。这其中大多是被国家承认的烈士,也有部分至今身份尚待确定的英雄。他们都曾与我父亲一起参加过革命,且早早牺牲。我父亲在世的时候时刻挂念着葬在公墓的兄弟们,他说这些都是为国捐躯的英雄,自己还活着,必须为他们做些事情!”
郎民苏开始回忆起从郎玉麟听来的一个个故事。我们的思绪也跟着来到那个中华民族面临生死存亡的年代,重温那一位位英雄用生命谱写的爱国战歌。
1937年“七七”事变后不久,中共中央在召开的“洛川会议”上,提出了在敌后发动独立自主的游击战争,开辟敌后战场,建立抗日民主根据地的战略任务。同年11月5日,侵华日军在平湖县登陆后,富饶的杭嘉湖平原相继陷入敌手。山河破碎,国难当头。在这民族存亡的危急关头,浙西民众纷纷揭竿而起,抗日救国。
在湖州潘店小学教书的进步青年郎玉麟看到山河沦陷,心急如焚。正在报国无门之时,朋友贵诵芬介绍了两个人——一个是时任上海市青浦中心县委书记的王文林,另外一个是彭林。虽然由于历史的原因,二人并未向郎玉麟过多的解释自己的身份,但怀着同样的报国热情,他们共同于1938年1月成立了一支由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抗日群众武装——“吴兴抗日游击大队”,群众亲切的称他们为‘郎部’。郎玉麟任大队长,王文林任政训员、党支部书记,彭林任大队参谋。
“我父亲非常佩服王文林,别看那时候他只有24、5岁,但他却是当时整个郎部战斗经验最丰富的人,他曾经给大家主讲民运课,具体闸述《抗日救国十大纲领》,让很多老百姓了解了我党的抗战政策,而且还带领大家打了几次胜仗,收缴了敌人不少枪支,很是鼓舞士气!没想到,有一天,不幸的事发生了。”
“那是1938年3月的一天,王文林带领战友们从天目山领枪回来的路上,遇上了鬼子的‘扫荡’,他们跑得很疲乏,他身上也负了一点伤。当晚他们找了个僻静处休息。谁料到,第二天一大早,又遇到了一股红枪会的袭击,人数很多,漫山遍野地袭来,他们预料到这是一场恶斗。王文林身体不好,我父亲决定叫他马上带领队上的女同志和老弱病号先转移,其他人员则拿上从天目山领来的枪支和原来剩下来的一些枪,迅速占领附近山头的有利地形,准备万一不行,就坚决自卫还击,再也不能拿枪白送人了。”
当郎玉麟和他的战友们迅速占领附近山头的时候,王文林他们还没有来得及走出村子,陷入包围。这时,王文林万般无奈,便根据以往在西乡和当地红枪会打过交道的经验,挺胸而出,大声对涌上来的红枪会讲道理。但是王文林这一次碰上的,是一群根本不讲理的狂人。在其野蛮头头的唆使下,红枪会员们冲上来就用红缨枪向王文林同志身上乱戳,王文林顿时倒在血泊之中。匪徒们见其没死,按头领的意思,把他一直拖到东面三里外的红山岭上,举起长枪又是一顿乱戳,直到他再也不能动了。当时他年仅25岁。
郎玉麟在回忆录中也记录下了《王文林同志的牺牲》,他还在文中写道:“王文林同志是我的入党介绍人,是我平生最崇敬的战友之一。我们相处虽刚满半年,但在战斗生活中结下的友情,却可比高山,可比大海。他有民族气节,有共产党人宽大的胸怀,有政治家的谋略和远见,是一个很有领导才能的优秀的党的工作者。他为了民族的复兴和人民的解放,转战南北,至死我们还不知道他的真实姓名和家庭情况。这样的好同志,好战友牺牲了,我们全体战士都无限悲痛。后来,我们把他的遗体运回潘店,安葬在“郎部公墓”,并立碑纪念。”
郎民苏指着他父亲写的回忆录对我们说:“王文林的墓就建在如今郎部的正中央,我父亲生前每次去墓地都要在他墓前说说话,聊聊他们当年短暂相处的一些往事。”
郎民苏还告诉我们,在艰苦的抗日斗争中,最令他父亲痛心的是战友周少兰的牺牲。
周少兰与郎玉麟曾是同学、同事,抗战后又成了战友。当时的周少兰在长兴虹溪区署当区队长,他提出要假意投降日寇,在日本军队里组织一支伪军,再拉出来进行抗日。游击队里另一名叫李谟焯的也坚决要求一起去。经过反复商量后,郎玉麟同意了他们的要求。
当时,在湖州西门外还驻扎着一支汪伪的特务连,他们平时鱼肉乡里,无恶不作。老百姓对这些伪军恨之入骨。抗日大队决定消灭这支伪军。于是,周少兰与李谟焯改变了“投降”对象,来到伪军连里,很快掌握了伪军连详细情报。
1941年4月27日晚上,由周少兰与李谟焯带路,郎玉麟带领40多人组成的短枪队乘着黑夜,从西门横渚塘桥与南门驿西桥之间秘密渡河后,横穿公路,摸到伪军附近,然后兵分两路:李谟焯率10多人攻打公路大桥上的碉堡,郎玉麟率周少兰等20多人攻打营房。
短短的几分钟内,这支伪军除了少数几个跳窗逃走外,其余都被歼灭了,还缴获了轻机枪一挺,短枪六七支,步枪40多支,取得重大胜利。但这次战斗也付出了血的代价,周少兰英勇牺牲了。
“后来的战斗中,越来越多的‘郎部’战士为国捐躯了,每思及此,我父亲都非常难过,他总说‘这些人都是相信我,才加入了抗战的队伍,他们对我充分信任,可是我却没能带领他们过上今天的幸福生活,不为他们做点什么,我活的不安心呀!’”郎民苏回忆着他父亲生前为郎部公墓所做的点滴,“他说活着的人必须为这些牺牲的烈士们做些事情,这里葬着的部分英雄都像王文林一样真名不可考,家人找不到,有的连遗体都没了,他们都为国家和民族的独立付出了生命,我们这些活着的、知道他们的人怎么能不努力为他们做点什么呢?而且无论我们做什么,都比不上他们所做的贡献呀!”
1954年郎玉麟因蒙冤被迫转业,一家人便辗转去了西安,这一呆就20个年头。时代变迁,命运沉浮,郎玉麟从未放下他对郎部公墓的牵挂。
“郎部公墓在六十年代的时候被破坏,刚一平反,虽然我们一家还身在西安,但我父亲已经开始筹划郎部公墓的重建,给你看样宝贝。”郎民苏说着便走去房间给我们拿出了一本书页已经泛黄的《重建郎部公墓卷》,里面记录着这样一段话:
“我有个关于修建郎部公墓的设想,郎部公墓是我在1941年为了纪念抗战牺牲的战士们,从部队经费中拨款修建的,不幸在十年动荡中被毁,需要按其原来面目加以修复。近阅《浙江省湖州市地志名》一书中,把郎部公墓列为湖州市唯一的革命纪念地,并与飞鹰寺、铁佛寺等名胜古迹齐名,因此更坚定了要把郎部公墓重加修复......”
“这个是我父亲1985年写给弁南乡人民政府的信,你们再看这‘郎部公墓’几个大字是国防部长张爱萍题写的,现在去郎部公墓那就能看到张爱萍写的这几个字,这是我父亲保留的原版。”郎民苏小心翼翼的合上这本珍贵的资料。
“其实说来惭愧,因为我是做工程的,以前忙于自己的事情,也没想过问父亲的经历。直到我51岁那年,看父亲被开除党籍30余年仍孜孜不倦的写入党申请书,从1981年便开始为郎部的重建做着努力,我突然觉得应该为他做点什么。我父亲虽然没有给我留下什么物质财富,但他把写下的数十本日记留给我了,还有《重建郎部公墓卷》等等老物件。”郎民苏摇了摇头,继续说到,“现在想来很后悔,如果当初能在父亲在世的时候多听他亲自讲诉,也不至于如今只能翻阅这些物件了解父亲的经历了。”
“前几年,父亲身体好的时候我们每年都要陪他去郎部公墓好几趟,他当时说自己不是烈士,没资格和烈士们一起葬在公墓里,他希望把自己的坟墓建在山脚下,继续守护这个公墓。他还希望公墓能有人管理,打扫,受到应有的重视和保护。”说到此处,郎民苏深吸了口气,“从1986年开始,公墓便有湖州市民政局和杨家埠街道、潘店村共同管理,他的愿望都实现了!”
2006年12月17日,抗日老战士郎玉麟因病医治无效在湖逝世,按照老人生前的意愿,其遗体捐赠于湖州师范学院医学院。如今,公墓由政府接管,郎民苏继承父亲遗志,继续为郎部的英雄们守灵。在各方的努力下,越来越多的人们也开始认识、了解郎部公墓的故事。
潘店村支书王明江负责管理公墓已经有十多年的时间,他告诉我们:“郎部公墓,村里的人都知道,每年清明节也会组织中小学生来这里扫墓,缅怀烈士先烈。很多村民也会自发组织。平常也有一个专门的清理者打扫公墓。”
“之前小时候也会跟着父母来这里,当时这里的路也特别不好走,那些墓也是土推的,现在道路都修得很好了,前年新修的这条游步道还是郎民苏亲自设计的呢。”王明江自豪的说,“说实话,因为有这座公墓在,我们村的人从小接受的爱国主义教育就多一些,素质都比其他地方的人高呢!”
山风习习,郎部公墓依然是那么寂静肃穆,那些碑文上的字迹随着岁月的流逝也渐渐模糊,我们依然能看到朗玉麟为战友们付出的那份执着,他希望这些和他一起战斗的英雄不要被历史遗忘。他做到了,现在这里成为了爱国主义教育基地,每年清明、八一等节日都会有村民自发前来扫墓,缅怀英雄们。
看着长眠于青山下那一个个英雄的名字,我们肃然起敬。我们更希望,那些前来扫墓的人们留下的花圈,能变成套在“烈士”们脖子上的花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