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墩儿

　　也有人叫它“油灯儿”。
　　下油锅炸时，人提着它，就像提着一只灯盏。
　　炸一会儿，把灯盏倒过来，锅沿上悄悄一磕，一只梯形的油墩儿就滑出，落入油锅持续炸。
　　热油翻腾。油墩儿就在那锅里炸透。黄灿灿，香喷喷，外黄里嫩，一个油墩子炸好，香飘百米，勾人食欲。
　　夏季的后晌午，医院空寂，我会偷偷溜进来，到严官巷口的报摊上买一份下战书版报纸，再顺路买一只油墩儿。有时也给实习教员或同学带两只。
　　油墩儿在酿成梯形之前，是一摊毫无外形的对象：面糊，及切碎的萝卜丝儿。小贩恍如多是中年妇女，小路口上摆一只煤炉，煤炉上支一口小铁锅，锅里的热油一向在翻腾，三五只油墩儿就在那油里载沉，载浮。
　　卖油墩子的妇女，舀起一勺稀且白的面糊，倒进铁制的灯盏里，摇匀。那灯盏其实是一个模子。然后夹起良多萝卜丝，继尔再舀起一勺面糊浇在上面。
　　此刻，灯盏里其实是一团意义。
　　把这团意义浸入油锅炸，可以闻声热油的吱吱作响。
　　买油墩儿的人，站在摊儿边上听这吱吱响声，闻这漂荡的香味，就更成心机。
　　快二十年了，严官巷早变了样子。小路没了，小路口的油墩儿小摊也没了。
　　油墩儿热呼乎地捧在手上，那回忆还在。那时我还在医院实习，中饭预先去爬紫阳山，晒太阳，上班后骑半小时自行车穿过半个乡村回黉舍，第二天又骑车穿过半个乡村去上班。
　　油墩儿其其实良多乡村都有。
　　上海有；我老家，浙西小县城常山也有。
　　我结业后到小县城任务，午时去县城唯一的片子院看午间场片子，座椅是一排一排的木头条椅，头顶上大吊扇呼啦呼啦地转。大炎天，里面热，那片子院因高峻空阔，风凉良多。
　　小县城的街口，也有妻子婆炸油墩儿。
　　也是一口油锅，几个铁制的灯盏。也是一盆面糊，一盆葱花，一盆萝卜丝。
　　那末复杂的对象，那末复杂的原料，不知道为什么，做出来的对象却那末香。
　　有时辰油墩儿的外壳有些焦了，更显松脆。一口咬去，咔嚓作响。里面的萝卜丝儿又是嫩的。这是一种绝妙的对照。
　　就仿佛，一个坚硬的盒子里面，却装着柔嫩的礼物。
　　油墩儿这样的小吃，就像臭豆腐一样，很难说是哪一座乡村专属的小吃。仿佛它在每座乡村的巷口和胡衕都有能够泛起。它总是与这座乡村里某一条具体的小路的名字牢牢联系在一路。小路里漂荡着香味，上演着一幕一幕平常的生活生计图景。
　　只是，我好久没有吃到油墩儿了。
　　仿佛它们约好了一样，俄然从乡村里磨灭了。（周华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