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百花坊正月十五:宋人的狂欢节
而元宵放花灯的节日气氛,老早就开始酝酿了。才过了冬至,在汴京宣德门前的御街上,开封府早已用竹木搭好了用于放灯的棚楼,饰以鲜花、彩旗、锦帛,挂着布画,“皆画神仙故事,或坊市卖药卖卦之人”,这种棚楼叫做“山棚”。
到了放灯之期,山棚万灯齐亮,“金碧相射,锦绣交辉”。站着身姿曼妙的歌妓,衣裙飘飘,迎风招展,宛若神仙。山棚还设置有人工瀑布——用辘轳将水绞上山棚顶端,装在一个巨大的木柜中,然后定时将木柜的出水口打开,让水流冲下,形成壮观的瀑布,灯光映照之下,甚是好看。宣德门楼的两个朵楼,“各挂灯球一枚,约方圆丈余,内燃椽烛”。“诸坊巷、马行、诸香药铺席、茶坊酒肆,灯烛各出新奇”,“有灯球、灯槊、绢灯笼、日月灯、诗牌绢灯、镜灯、字灯、马骑灯、凤灯、水灯、琉璃灯、影灯”,等等。灯品之多,让人目不暇接。
正月还是天干物燥的时节,又兼千家万户彻夜燃烛点灯、燃放烟花,一不小心,便会引发火患。诗人陈著有一首《元宵》诗写道:“火是人生日用资,难凭回禄做儿嬉。千灯照夜成何事,一点疏防万屋危。”便是提醒家人:元宵放灯之时要注意防火。
与元代“每值元夕,虽市井之间,灯火亦禁”、明朝因“正月上元日,军民妇女出巷,自夜达旦,男女混淆”而“痛加禁约,以正风俗”的做法不同,宋对于元宵节的国民狂欢表现得非常宽容,诚如宋太祖所言,“宜纵士民之行乐”。
北宋徽年间,皇室还在皇城端门摆出御酒,叫“金瓯酒”,由光禄寺的近千名工作人员“把着金卮劝酒”。“那看灯的百姓,休问富贵贫贱老少尊卑,尽到端门下赐御酒一杯”。
民间也是“家家灯火,处处管弦”,“灯品至多”,“精妙绝伦”。走马灯,“马骑人物,旋转如飞”;珠子灯,“以五色珠为网,下垂流苏,或为龙船、凤辇、楼台故事”;羊皮灯,“镞镂精巧,五色妆染,如影戏之法”;罗帛灯,“或为百花,或细眼,间以红白,号‘万眼罗’者,此种最奇”。有一种“无骨灯”,浑然是一个大玻璃球,非常奇巧;还有一种名为“大屏”的巨型灯,“灌水转机,百物活动”,用水力驱动旋转。“又有幽坊静巷好事之家,多设五色琉璃泡灯,更自雅洁”,如花女眷,“靓妆笑语,望之如神仙”。
实际上这是一场表演,那些被当众宣判的囚犯,并不是真的犯了盗抢财物与调戏妇女之罪,而是里的,被临时提出来充当一回“群众演员”,以配合的“元宵法制警示”。的用意,是“姑借此以警奸民”。
万众狂欢之际,也难免有人浑水摸鱼,或诱拐儿童,或偷劫财物,或调戏妇人。为防范这样的奸人,趁乱作案,宋在元宵夜会加强巡警,“命都辖房使臣等,分任地方,以缉奸盗”。凡热闹人多之处,皆点巨烛、松柴照,亮如白昼。又派大量兵卒巡逻、站岗。宣德楼下,更是森严,“两边皆禁卫排立”。
正如梆子戏《看灯》的唱词所言:“正月里闹花灯,姊妹娘儿去看灯。城中仕女多齐整,汴梁城中人看人。”元宵放灯,万人空巷,不仅为观灯,更为观人。司马光闲居洛阳时,上元之夜,夫人欲出门看灯。司马光说:“家中点灯,何必出看?”夫人曰:“兼欲看游人。”
元宵节在宋代发展成最热闹的狂欢节,跟市民文化的兴起、商品经济的繁荣,以及宋对元宵闹花灯的赞助是息息相关的。
南宋临安府的元宵节庆,也是早早就拉开了序幕。时序才进入冬季,街市上已开始销售各种漂亮的花灯,“一入新正,灯火日盛”,正式的闹花灯时间尚未开始呢,市民们已先试着放灯。
宋朝元夕,“华灯宝炬,月色花光”。比月色更迷人的是的灯火;比华灯更动人的是观灯的美人。
到了放灯最后一夜,即正月十八日晚上,临安府尹要出来拜会市民。每当这个时候,府尹大人就坐着小轿,在舞队的簇拥下,招摇过市,“箫鼓振作,耳目不暇给”。临安的“吏魁”跟在小轿后,背着一个大布袋,里面装的都是“会子”(纸币),每遇到在杭州城做生意的商民,便给他们派钱,每人数十文,祝他们新年生意兴隆。这叫做“买市”。有一些狡黠的小商人,用小托盘放着梨、藕数片,在人群中钻来钻去,重复领赏,也不去计较。
西湖诸寺,以灵隐山竺、中天竺、下天竺三寺“张灯最盛”,而且,“往往有宫禁所赐,贵珰所遗”,“都人好奇,亦往观焉”。清河坊的蒋检阅家、张府等富家林苑,不但挂出“异巧华灯”,还放烟花,唱雅戏,“笙歌并作”。这些私家林苑是对外的,游客可以进来观赏,“游人仕女纵观,则迎门酌酒而去”,林苑主家还会向客人提供“奇茶异汤,随索随应”。怪不得“游人玩赏,不忍舍去”。
宋朝的元宵节还有一个惯例:天子与民同乐,以示亲民。一首宋代小词写道:“奏舜乐,进尧杯,传宣车马街。君王喜与民同乐,八面三呼震地来。”说的便是宋朝在宣德门与民同过元宵的情景。每年的正月十四(或十五,或十六)之夜,都要“乘小辇,幸宣德门”,观赏花灯;随后,“驾登宣德楼”,宣德楼下早已搭好一个大露台,诸色艺人在露台上表演相扑、蹴鞠、百戏等节目,坐在楼上欣赏表演,“宫嫔嬉笑之声,下闻于外”;“万姓皆在露观看”,先到宣德门下的市民,“犹得瞻见天表”,得以近距离一睹龙颜。
在宋朝,元宵是女性夜游的狂欢节,放灯期间,每当华灯初上,宋朝女子都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皆戴珠翠、闹蛾、玉梅、雪柳、叶、灯球、销金合、蝉貂袖、项帕(都是首饰的名堂),而衣多尚白,盖月下所宜也”,出门赏花灯。夜市之上,“都民仕女,罗绮如云,盖无夕不然也”。观灯的女孩子,尽兴游赏,甚至彻夜不归。早晨归家后,虽然疲惫不堪,却舍不得小憩片刻,整理一下残妆,又与朋友游玩去了。
宋朝元夕放灯,“万街千巷,尽皆繁盛浩闹”,人头攒动,摩肩接踵,人多得连找个喝酒吃饭的地方都没有。宋人描述说:“所谓车马往来、人看人者是也。都人欲为夜宴,则绝无可往处,人多故也。”这么多人涌上闹市,男女混杂,满城灯火,免不了要对当时的城市治理秩序与安全提出挑战。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元宵放灯之期,设于京城的几个刑狱机构,也会张灯,“建净狱道场”,利用灯饰、图像演绎“狱户故事”,同时“陈列狱具”。这是对潜在的警示与威慑。京都的“元宵法制警示”最有意思:在“繁闹之地”点燃巨烛,“如昼”,警卫押着囚犯数人,并有布幅纸板写明他们的犯为:“某人为不合抢扑钗环,挨搪妇女。”意思是说,这些乘人不备抢夺观灯妇女的环钗饰物,或趁着人流如潮对观灯女性耍。然后,京尹当众宣布对他们的法律惩罚。
奏舜乐进尧杯传宣车马街
元宵节宋朝君主登上宣德门楼看花灯,当然不是声色享受,而是“秀亲民”,用宋仁的话来说:“朕非游观。与民同乐耳。”
“正月里,正月正,正月十五闹花灯。”说起正月十五元宵节,我们必想到花灯。元宵放灯的习俗兴于唐而盛于宋。唐代放灯时间为三天(从正月十四到正月十六),赵宋立国后,宋太祖将元宵放灯时间延长至五天。南宋淳祐年间,又增为六夜。
南宋时,依照惯例,元宵期间,临安府会蠲免公租房的三日租金;从正月十四日起,每天都要给各支歌舞队发钱发酒,以资犒赏;每至傍晚,临安府还要差人到各家各户询问:点灯的油烛是否够用。若不够,“各给钱酒油烛,多寡有差”,领取酒、烛到升旸宫,领取钱到春风楼。
不少话本、小说、戏文讲述的爱情故事都不约而同地以汴京或临安的元宵节为时空背景,这不是偶然的巧合,而是因为,宋朝人的上元佳节,确实是一个很容易产生爱情的浪漫节日。
宋朝人的元宵夜,恰如辛弃疾《元夕》词所形容:“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所幸宋朝已建立了一套比较完备的消防制度,一百多万人口的杭州城配置有五六千名专职的消防官兵,每二三百步设一个巡察火警的哨岗,作为城市制高点的望火楼也是日夜有人值班瞭望,一旦发现哪处起火,立即拉响警报,附近的很快出动救火。元宵放灯期间,宋当然更会注意火警,“分委府僚巡警风烛”。
这时候,叫卖“市食盘架”的小贩守候在门外,等着赏灯的嫔妃宣唤,皇室中人叫买小吃零食,出手非常大方:“妃嫔内人而下,亦争买之,皆数倍得直,金珠磊落。”有些幸运的小贩,一夜之间就发了财,“有一夕而至富者”。
转眼就到元宵放灯时候。每夕入夜之后,从大内到坊间,各种花灯争奇斗巧。宫廷的花灯无疑最为豪华,某年宫禁制作的“琉璃灯山”,高五丈,有各式人物,由机关控制,活动自如。至深夜,则“乐声四起”,“放烟火(即烟花)百余架”。
元宵节最容易发生的意外主要是火灾、儿童走失与治安事故、刑事犯罪。
千灯照夜成何事一点疏防万屋危
街市上出现了很多支歌舞队,表演“傀儡、杵歌、竹马之类”的节目,她们“首饰衣装,相矜侈靡,珠翠锦绮,眩耀华丽”。贵邸豪家经常邀请这些歌舞队前往表演。“终夕天街鼓吹不绝”,节日的浓烈气氛,“自此日盛一日”。
热闹的上元夜,文静的仕女都出门赏灯了,好动的儿童又如何肯呆在家里?他们“拦街嬉耍,竟夕不眠”。但小孩子懵懂,人潮拥挤之下,极容易走失。宋人想出了一个办法:每一坊的巷口,在没有乐棚的地方,多设几处“小影观棚子”,里面放皮影戏,吸引小朋友进来观看,“以防本坊游人小儿相失,以引聚之”。
从岁前开始,汴京御街两廊每天都有各色艺人表演各种娱乐节目:魔术、杂技、说唱、歌舞、杂剧、蹴鞠、猴戏、猜灯谜,节目丰富、精彩。从山棚到皇城宣德门,有一个大广场,在广场上用棘刺围成一个大圈,长百余丈,叫做“棘盆”。棘盆内搭建了乐棚,教坊的艺人就在这里演奏音乐。游人站在棘刺外面观赏。
东风夜放花千树一夜鱼龙舞
元宵之夜逛街看灯的女子之多,从一个细节可以看出来,那就是灯收人散之后,汴京、临安的市民都有持灯照拾宝的习俗,往往能拾得观灯妇人们遗落的贵重首饰。《武林旧事》记载:“至夜阑,则有持小灯照拾遗者,谓之‘扫街’。遗钿堕珥,往往得之。亦东都(汴京)遗风也。”
所谓“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如此良辰美景,岂可?于是在宋朝的元宵夜,“见许多才子艳质,携手并肩低语。东来西往谁家女?买玉梅争戴,缓步香风度”。“公子王孙,五陵年少,更以纱笼喝道,将带佳人,遍地游赏。人都道玉漏频催,金鸡屡唱,兴犹未已”。汴京城里甚至设有专供少年男女谈恋爱的地点,“别有深坊小巷,绣额珠帘,巧制新妆,竞夸华丽,春情荡扬,酒兴融怡,雅会幽欢,寸阴可惜,景色浩闹,不觉更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