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翻译家草婴的自由之路
草婴夫妇。2005年拍摄于家中
草婴工作照。摄于1957年10月20日
中国著名翻译家草婴,宁波镇海骆驼桥人,与俄国文学结缘七十载。从上世纪四十年代起,先后为《时代》杂志、《苏联文艺》杂志及《时代日报》译稿,1960年担任《辞海》编委兼外国文学学科主编。1978年至1998年,以每天千字的速度,系统翻译了列夫·托尔斯泰的全部小说作品,包括三部长篇、六十多部中短篇和自传体小说。他被中国翻译家协会授予终身成就奖,也是苏联“高尔基文学奖”获奖榜单上唯一的中国人。
在上海三联书店近日推出的“大文豪经典之作”中,草婴翻译的托翁三大代表作《战争与和平》《安娜·卡列尼娜》和《复活》以“国内最权威译本”之名入选。
记者 林旻
出身名门,
盛氏后人承接家族“盛世”
9月12日下午,和草婴夫人盛天民约好在上海岳阳路的家中见面。1937年底,草婴的父亲盛济舲带着全家从宁波逃难到上海,先投奔了法租界的亲戚家,而后在复兴中路买了一栋三层洋房。在近八十年的时间里,周遭的一切不断变迁,草婴也不停搬家,但生活圈始终没有离开过这一带。
在一栋老式洋房的二楼,盛天民老人已经准备好茶点在等待我们。这里曾是草婴的书房和会客室,托尔斯泰的大部分小说,都是在这里被翻译成中文的。“一家人都知道,如果草婴在这里翻译,是一定不能进来打扰他的。”
除了家人,大概很少有人知道草婴还有另一个名字。1923年3月24日,镇海骆驼桥盛家添了一个男孩。家里给这个孩子取名为盛峻峰,寄托着全家对他的期望。只是后来,世人只记住了他的笔名:草婴。
关于镇海盛氏的繁华往事,盛天民都是听草婴说起的。“1992年,我跟着草婴第一次回宁波,我们回到了骆驼桥的老家,占地四五千平方米的盛家祖屋已经是职工宿舍了。草婴当时指着房梁跟我讲,你看这个梁已经一百多年了,质量还是特别好。当年祖宗为了要造这个房子,特地开了一个木行。”除此之外,在二十世纪初的骆驼桥,当地最高的房子也属于盛家,“草婴的祖母赵氏是宁波市里的大家闺秀,要嫁到盛家来,盛家就盖了一栋三层高的洋房。听草婴讲,这个祖母是非常能干的。”
1838年,草婴的高祖父盛植琯创办了“盛滋记酿造园”,曾在1915年和张小泉剪刀、贵州茅台酒一起参加了巴拿马博览会。“盛滋记”在盛家人手里代代相传,生产的酱油、米醋、老酒曾经风靡浙东地区,仅直营店就有17家。1957年秋天,“盛滋记”公私合营,两年后变成了一家地方国营企业,厂房、工厂占地100多亩。1998年,被宁波市和平注射器厂以180万元买断,从此,这家具有百年历史的企业在宁波消失了。
在镇海档案馆收藏的《慈镇盛氏七修宗谱》中有载,盛氏先祖从江苏迁徙而来。初步统计,自清代康熙朝以来,盛氏族人中读书做官的共有408人,有大小官衔职称的197人,其中举人13人、进士4人,当过知县的有5人,知府2人,企业家、实业家不计其数。上海工商业界领袖盛丕华,论辈分的话,是草婴的表哥。
捐款抗日,小小少年名扬宁波城
父亲盛济舲是草婴生命中至关重要的引路人。盛济舲早年留学日本,因为患了肺结核不得不中断学业回国。而后去同济医学院学习西医。毕业后,盛济舲回到宁波,出任宁波铁路医院院长。“听草婴讲,读小学的时候一到休息日,他们兄弟姊妹几个就跟着父亲下乡行医,给穷人治病。”父亲倡导的“学医救国”和人道主义精神对草婴影响至深。
1931年,“九一八”事变爆发,东北沦陷,千里之外的宁波举行了大规模的募捐活动。当年10月21日的《时事公报》上刊登了一则新闻,以《小学生盛峻峰独捐30金》为题做了大幅报道。这笔钱在当时可以买100斤猪肉或150斤麻油,也是一个大学生一年的学杂费。这是草婴第一次“登报”。盛济舲以独特的教育方式,让“爱国”两个字铭刻在儿子心里。
见多识广、为人慷慨的盛济舲在族人中颇有威信。上世纪三十年代初,草婴的祖母赵氏去世,在盛济舲的主持下,把盛家除了“盛滋记”厂房之外的全部流动资金分给了大家。“草婴的父亲打破旧时传统,盛家几个兄弟姐妹皆有分得,要做到这样很不容易。”之后,盛济舲在甬江边买了五亩土地,造了一栋西式洋房,一家人搬到了宁波市区生活。盛天民还记得草婴说过,“盛家花园洋房”在当时颇有名气,家具全部从上海购置,草婴兄弟常常在沿江的小路上骑自行车。
但好景不长。1937年7月,抗日战争全面爆发,盛济舲迫不得已带着全家老小从宁波逃到上海,在租界避难。到了上世纪六十年代,盛济舲将盛家花园洋房捐给了旁边的甬江女子中学。“捐之前父亲问草婴,老家还有什么东西想要的?帮他拿到上海来。草婴说只要一个书橱。”盛天民转过身,指向书房角落里一个对开门的红木雕花书橱。虽然年代久远,书橱上的葫芦型拉手一尘不染,透过玻璃,可以看到柜子里密密麻麻的“托尔斯泰”,异常珍贵的俄文原版全集。
18岁走上翻译之路,
世上有了译者“草婴”
对于自己从事翻译工作的目的,草婴在《我与翻译俄罗斯文学———翻译生涯六十年》中有过这样的阐述:“我学习俄语并从事翻译,主要是出于对祖国、对人民、对正义事业的一股热情。我的青少年时期正逢日本军国主义蹂躏我们的国土,接着希特勒入侵苏联,我国人民在战争中生灵涂炭,苏联人民也遭到类似的浩劫。这两种侵略本质上是一样的,那就是法西斯主义对人类犯下的滔天罪行。所以,我从事翻译主要是参加反法西斯战争,其次是通过学俄语培养对俄罗斯文学的爱好,想为中国读者介绍些优秀的俄苏文学作品。”
可是在上世纪三十年代末的上海,想学俄文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大学里只有英文课。草婴在报纸上看到俄侨刊登的招收学生启事,就自己找上门去,一个来自俄罗斯的家庭妇女成为了他的俄语启蒙老师。
盛天民说,草婴的零用钱是每月5元,在当时已经不少了。因为不想让家里知道学习俄语的事情,他决定自己承担学费,每小时1元银洋,一个月学4次。但比起学费,更难的是俄语教材的稀缺,当时唯一供外国人学俄语的教材是哈尔滨出版社出版的《俄文津梁》,并且只在一家俄侨开的书店里有卖。
在经历了磕磕绊绊的俄语启蒙教育之后,1939年,草婴幸运地遇到了自己从事俄文翻译的领路人———著名翻译家、《时代》周刊主编姜椿芳。他也是中共上海地下党文委的领导人。他和苏联塔斯社商量以苏商名义,成立时代出版社,为反法西斯做宣传。姜椿芳找到盛峻峰,希望他做一点翻译工作。1941年,草婴开始翻译关于第二次世界大战的通讯报道,后翻译文艺作品。1941年时代社创办《苏联文艺》。普拉东诺夫的短篇小说《老人》在《苏联文艺》第二期上发表,译者“草婴”的名字就这样诞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