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民反映未检疫羊肉流入温州 记者调查发现货源

　　近日，有知情人士向记者透露，大量未经检疫的问题羊肉正通过非法途径源源不断的流入温州市场。记者在一个多月的跟踪暗访中发现，这些问题羊肉大多来自江苏省如皋市吴窑镇。作为山羊交易大镇，吴窑镇山羊交易成交量年均150万只，成交额亿元以上。

　　据当地的羊贩子介绍，其经营的羊肉业务几乎遍及全国，仅仅近几年内销给温州菜篮子集团锦绣农贸市场一位商贩的羊肉每天就有700斤左右。而这些未经检疫的羊肉到达温州后，竟然可以披着“合法”的外衣公然出售，这究竟是为何？到底有多少未经检疫的问题羊肉流向温州市民的餐桌？这些未经检疫的羊肉是否有病羊和死羊？记者对此展开了跨省调查。

　　雨夜蹲守，追踪到可疑面包车“接货”路线

　　2014年11月25日，记者根据线索蹲守在市区南白象一家加油站附近。当晚7时50分，天空下着小雨，一辆从江苏南通海安县发往温州瑞安市的大巴车，途径温州南白象一加油站时突然停了下来。大巴车司机下来后，从客车的行李厢处取出了4大袋物品。

　　紧接着，停在加油站附近的一辆白色面包车迎了上去，而后从面包车上下来两个人，迅速地将这4袋物品搬上了面包车。记者随后一路开车跟随这辆面包车，来到了市区牛山北路化工市场附近的一条小巷里，只见面包车已停在一旁，车上的几袋物品被搬进了一间出租房内。

　　直到次日凌晨1点多，这几袋物品被悄然运进了温州菜篮子集团锦绣农贸市场C区40号的摊位内。而据知情人士透露，几乎每晚的同一时间，同样的场景已经不断上演了好几年。

　　知情人士郑先生透露，这些袋子里装的全是问题羊肉，这些羊肉在江苏如皋市非法屠宰后没有经任何检疫，便通过江苏海安县发往温州瑞安市的大巴车运到了温州市区，然后再进行批发、零售。

　　郑先生告诉记者，正规的羊肉批发商从市区唯一的定点屠宰场屠宰、检疫完之后，进价为34元每斤，自己批发出去是35元每斤，而市场上卖给消费者的零售价则是40元每斤。但这些从江苏如皋市运过来的羊肉，进价每斤则不到28元，批发出去每斤为32元左右，而流到市场上的价格却和正规途径的零售价格相差无几，这其中的利润可想而知。

　　据了解，批发和零售非法羊肉的陈老板是一位江西籍商人，近年来，陈老板的生意格外繁忙，因为他从江苏运过来的羊肉以低于市场的批发价吸引了大量买主。

　　郑先生介绍，虽然这些从江苏如皋市运过来的羊肉没有经过任何检疫，但是江西籍的陈老板手中却有“正规合法”的《动物检疫合格证明》，加上羊肉分割后没有编号，他可以“高枕无忧”的顺利通过日常检查。

　　伪装成商人，记者搭上羊贩的“上线”

　　那么，这些羊肉是否真如郑先生所说那样，没有经过任何检疫就直接流入到温州市场？在温州负责贩卖羊肉的江西籍陈老板手中的“正规合法”检疫单又是如何得来？记者在调查一个多月后，基本摸清了这条非法贩运线。

　　为了查明真相，记者通过多方途径联系上了这位江西籍陈老板的“上家”，并联合知情人郑先生一同前往江苏南通如皋市寻找这些问题羊肉的源头。

　　2014年12月20日，记者驱车700多公里，耗时8个多小时来到了江苏省南通如皋市的吴窑镇。吴窑镇素有“山羊之乡”的美誉，镇上的“中国山羊城”，已成为华东地区最大的山羊交易市场。和记者接头的羊贩子名叫马德文，大伙都称他“老马”，此人正是陈老板的“上线”。老马告诉记者，他做羊肉生意已经有几十年，生意遍布全国各地，其中以江、浙、沪一带为主，在温州也有不少客户。

　　记者便借着批发羊肉的名义和老马聊了起来。起初，老马对记者的身份非常怀疑，并反过来询问了记者关于羊肉的专业问题进行试探，甚至刁钻的问“多大的羊肉适合烤全羊、多大的羊适合刷火锅？温州人喜欢吃公羊还是母羊？羊要不要去头？”对此，记者一头雾水，而随行的郑先生对这一切非常熟悉，这才没有露馅。

　　屡试不爽，羊肉竟是以这种方式运到温州

　　之后的言谈中，老马告诉记者，他每天都有大量羊肉发往温州。记者于是趁机询问运输方式，老马说通过客车运送，并拍胸脯表示不会有问题，“从来没有被查过，一路上很安全”。

　　记者：你是怎么发货的？

　　马德文：大巴车打包放行李厢发。

　　记者：运费怎么算的？

　　马德文：一般6毛钱1斤。

　　老马说，发货的运费都是由他自己出，对方只管收货就行。等货到了之后，只要和司机说一下收货人的手机号码就可以提取。

　　记者随即以进货商贩的口吻询问，“我们在你这里购买，发货的时候也是跟温州那个人(江西籍陈老板)同一批发过去吗？”马德文给出了肯定的答复，并告诉记者，还可以到同一地点接货。

　　记者：他(江西人陈老板)每天要发多少只？

　　马德文：每天要发给他30到40只。

　　记者初步算了一下，30到40只的量大约有700斤，总进价大约为19600元，到达温州后批发出去大约为22400元，如果全是零售的话可以达到28000元，一天的毛利润达2800元至8400元。而一个月下来，毛利润可达到惊人的84000元到252000元。

　　神秘的检疫证，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那这些从江苏远涉千里而来的羊肉是否有检验检疫证呢？老马给出的答案完全出乎记者意料。

　　记者：发给他(江西籍陈老板)的这些羊肉，检疫证都有吗？

　　马德文：没有检疫证的，我们这边现在没有检疫证。

　　记者：那万一要查怎么办？

　　马德文：不可能查的，我跟他们(江西人)做了几年了，我们整个江苏现在都开不了(检疫证)。

　　记者：整个江苏都开不了，为什么啊？

　　马德文：没有定点的屠宰场，不能检验。

　　但据记者了解，江苏省如皋市的动物检疫早已进入电子出证时代，光定点屠宰场就有20家之多，和老马所说的有明显出入。那么，为什么从老马这里运出的羊肉却开不出检疫证呢？究竟是这些羊肉本身的问题，还是有其他原因？

　　当记者有些犹豫时，老马突然话锋一转，竟神秘的表示可以帮记者从山东菏泽弄到《动物检疫合格证明》。而按照规定，牛羊交易需要经过当地检疫，当地开具检疫证明才可以，那为什么在江苏的羊肉要从山东开具检疫证明？从山东开具的检疫证明又是否为真实的？难道这一跨省贩运羊肉的网络还涉及到山东省？对于种种疑问，记者再次进行了询问。

　　记者：山东那边开出的(检疫证明)是真的，还是假的？

　　马德文：是真的，那上面带二维码的。

　　记者：那你怎么开呢？

　　马德文：我找朋友啊，他那个检疫证通过二维码扫一下，就知道哪里开过来的，而且他们是电脑开出来，不是用手写的。

　　记者：山东那边开一张检疫证要多少钱？

　　马德文：500元。

　　记者：你一张检疫证的有效期是多久？

　　马德文：没事，我给你开多点，你就说羊没卖完，我可以给你一次性开出3吨。

　　记者：就是说吨数开的多一点，查的时候就说没卖完？

　　马德文：对，(查的时候就说)没卖完。

　　隐蔽在私宅后院的非法屠宰点

　　老马告诉记者，温州这边陈老板的非法羊肉也是通过他发货，并且没有经过任何检疫，而陈老板手中也有他通过“走关系”跨省开具出的《动物检疫合格证明》，为了进一步了解情况，记者决定冒险深入老马的屠宰场一探究竟。

　　当晚9点多，夜色浓重的如皋市气温极低，记者一行站在寒夜里直发抖，对于记者的身份，老马始终有所警惕，当记者提出要去看一下他的屠宰场时，他犹豫了片刻，用一种近乎审视的眼光从记者身上扫过。

　　见此情景，记者假装说是想看一下他的实力，以后才能放心和他进行长久合作。而急于合作的老马也以为遇到了大客户，便带着记者一行开车绕了几个弯之后，来到了他的屠宰场。

　　这个屠宰场隐蔽在一栋私宅楼房的后院，刚进门时，记者就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只见十几只被扒了皮的羊吊在空中，羊头已被剁掉，只剩下羊身。羊的两条后腿被捆绑在一起，倒挂在一根长长的铁杠上。偌大的院子里，堆放着山羊的各个内脏，地上还摆放着几十只羊头，现场脏水横流、凌乱不堪。老马告诉记者，这些羊就是明天运往温州的，如果想看活羊宰杀，第二天一早他可以带记者去他的另外一个屠宰场看。

　　羊贩子调虎离山，4袋羊肉在半路被装上车

　　等到第二天早上8点多，老马如约带着记者一行来到他的另外一个屠宰场。只见现场粪便满地，污水肆意流着，几名中年妇女正坐着处理羊肠和羊肚等内脏，现场的卫生状况令人担忧。

　　记者：这些都是运给温州客户的啊？

　　马德文：嗯，那个老板是江西的。

　　记者：他今天几袋啊？

　　马德文：4袋(约30多只)。

　　但不久之后，老马却告诉记者，温州的这位客户(陈老板)当天不发货，要明天才发。这让记者感到苗头不对，可能是他对记者一行人产生了怀疑。

　　为了弄清楚那张来自山东的检疫证明究竟是怎么回事，同时为了博取老马的信任，摸清陈老板的货物是如何一路运送到温州的，与记者一路同行的郑先生向老马购买了7只羊(注：这几只羊运到温州后，都做了无害处理，并未流入市场)，并当场交给老马500元用来购买一张《动物检疫合格证明》，老马承诺，当天先发货，检疫合格证明过几天再寄给郑先生。

　　而后，老马告诉郑先生，“我把你的电话给他(大巴司机)，你到那边(温州)接货的时候就认识了，我天天发货没什么事的”。

　　谈妥后，老马便将打包好的羊，用面包车运到了如皋市区一家配货中心，并告诉记者，如皋市到温州没有直达车，因此羊肉只能通过海安到瑞安的大巴车来运送，每天只有一班车。

　　早上10点半，海安到瑞安的大巴车准时到达，郑先生购买的羊肉也被拉到了客车的行李厢里。紧接着记者驱车跟随这辆大巴车前往温州，但在高速路口附近，却猛然发现狡猾的老马正将另外4袋羊肉悄悄搬到了车上。

　　凌晨一点半，羊肉悄悄进入农贸市场

　　于是，记者一路跟随，8个多小时后才到达温州。当天晚上7点半，这辆装有羊肉的大巴车也准时到达温州南白象一家加油站附近。夜幕下，只见一辆牌照为冀F926CZ的面包车已经在这等候。

　　记者下车后假装去接货，客车司机在核对了接货电话后，便同意将郑先生购买的7只羊卸下来。而与此同时，记者发现从大巴车行李厢里搬出的另外四袋共28只羊，正是此前记者一行在老马的屠宰场里看到的那4袋羊。

　　而从面包车下来的这些人口中证实，这批羊正是来自江苏如皋市的老马家。随后，记者跟踪这辆面包车来到了锦绣农贸市场外。但这些人并没有下车，而是躺在车里睡觉。在寒冷的冬夜里经过了长达5个小时的漫长等待后，12月22号凌晨1点半，就在记者徘徊多时、昏昏欲睡之际，终于发现这些羊肉被运进了锦绣农贸市场C区40号的店铺。而这些没有经过任何检疫的羊肉，就这样借着夜色神不知鬼不觉地流向了农贸市场，最后直达市民的餐桌。

　　未经检疫羊肉存在很大安全隐患，部门监管为何隐身

　　在等待了一个星期之后，郑先生也收到了老马寄给他的《动物检疫合格证明》，检疫单上写着3吨羊肉经检疫合格，上面还印有山东省菏泽市巨野县动物卫生监督所的检疫专用章。

　　问题羊肉的交易网络至此已经清晰——江苏发货、山东开具检疫证然后销往温州乃至全国各地。那么，这些问题羊肉究竟存在哪些危害呢？

　　2014年12月22日，记者将郑先生买到的羊肉送到了温州市唯一的羊肉定点屠宰场。当记者询问这些从江苏如皋市运过来的羊肉卖到市场上以后还能不能检验时，龙湾区动物卫生监督所检疫员陈联安告诉记者，这些杀掉了的羊已经没有办法检测了，因为内脏和血都已经被处理掉了。

　　记者：就是说即使有病死的羊混进去也看不出来了？

　　陈联安：嗯，这个杀掉了怎么看得出来？规定是一定要检疫的。

　　检疫员陈联安告诉记者，温州市面上从正规途径运来的活羊都有当地出具的检疫证明，运到温州的定点屠宰场后，再由他们检疫；检疫合格后才能进场屠宰，屠宰完之后还需进行检疫；检疫合格后再由他们动物卫生监督所出具《动物检疫合格证明》，以及屠宰场出具的《肉品品质检验合格证》，之后才允许上市。而通过非法途径运来的羊肉，没有经过任何检疫，存在很大的食品安全隐患。

　　那么，这张来自山东省的检疫证明是真的吗？为此记者来到了温州市畜牧兽医局。经过反复扫描鉴定，这张检疫证明确实是真的。该局检疫处处长季君策介绍，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动物防疫法》的规定，屠宰、出售或者运输动物以及动物产品前，货主应当按照国务院兽医主管部门的规定向当地动物卫生监督机构申报检疫。经铁路、公路、水路、航空运输动物和动物产品的，托运人托运时应当提供检疫证明；没有检疫证明的，承运人不得承运。而根据《浙江省动物防疫条例》的规定，经公路从省外调入动物以及动物产品，要按16条入省路线的规定向对应的公路动物卫生监督检查站报验。然而温州锦绣农贸市场的陈老板等人通过老马从江苏如皋运来羊肉，仅凭大巴车就轻而易举地躲过了检查，而羊肉和检疫证明不一致，也没有随货同行的做法明显违法。

　　根据相关规定，动物卫生监督机构对动物及其产品的屠宰、经营、运输等活动中的动物防疫实施监督管理，对此，温州市畜牧兽医局监管处处长郑建国拒绝作出回应。而工商部门本应在流通领域实施监管，但记者调查一个多月，却没有发现相关部门要求这些羊贩出示检疫证明，这也让未经检疫的羊肉运进锦绣农贸市场更加顺利，直至有恃无恐。

　　食品安全，关系民生，问题羊肉泛滥的现象如得不到有效遏制，威胁的将是市民的健康。尽管相关部门也曾多次组织严厉打击私屠滥宰的行为，但这些未经检疫的羊肉没有经过任何把关和监管，就在锦绣农贸市场大肆销售，几乎让一切监管形同虚设。这无疑给相关职能部门敲响了一次警钟，也不禁让人发问：对食品问题的监管，职能部门何时可以主动有所作为？什么时候问题的发现者和追源者不再是个人和媒体？食品安全的路究竟离我们还有多远？

　　截止记者发稿时，温州公安部门已对此立案调查，相关的后续处理情况，记者会继续予以跟踪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