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网商 王卓霖

隔着医院围栏，张文广把饭桶往妻子手里一塞，来不及细说，扭头蹬上电动车就走。手机在震动，马上要午高峰了，他得赶紧去送外卖。

这是河北燕郊的燕达陆道培医院，因为聚集了数百名白血病患儿及家属，以此为圆心的三四公里范围被称为“小白村”。

张文广是“小白村”一员。两年前，15岁的女儿莹莹（化名）查出急性髓系白血病，巨额医药费是无底洞，今年5月，他找到医院附近的美团外卖站点，一边跑单赚点钱，一边送饭，每天花一两个小时炖好汤，给女儿补充营养。

秋天，北方的风很大，张文广心里很着急，他已经迟到了。这时，妻子打来电话，说：盖子松了，汤都洒了，女儿没喝上。听罢，张文广的心陡然沉下去，自责、委屈、焦虑、无助一齐涌上来，但电动车还在马路上疾驰。

“父亲”两个字，让他不敢停下来。

“也想看女儿拍这样一张毕业照”

看着孩子在病痛里挣扎却无能为力，是所有父母的噩梦。

张文广还记得，那是2019年12月，当时自己刚在老家买了房。

39岁的他来自河北邯郸，在北京做过保安、卖过羊肉串，也在老家开过米线店。一家四口、儿女双全，和许多中国父母一样，夫妻俩有关于孩子未来的各种规划和讨论。

但那个冬夜，女儿被查出白血病病危的消息打碎了这个梦。“当时感觉天旋地转，医生说什么都听不进去。”张文广一直记得，他跟妻子哆嗦着在走道上抽泣，克制着不敢太大声，接受不了这个事实。

但他迅速振作起来，开始四处筹钱。孩子的病情必须靠骨髓移植才能控制，于是，他带着孩子到燕达陆道培医院，卖掉了房子，好不容易凑齐了手术费。

张文广和女儿

好消息是，张文广与女儿配型成功，今年3月份的骨髓移植手术很成功。

但术后这一年各种压力依然很大，女儿多次因为各种排异反应住院治疗。加上每月、每周的大小检查和配药，平均一个月就得花费3万。

“大部分都是借的，实在着急用钱，就刷信用卡，后期再还上。”张文广从“病友群”得知，不少家属在跑外卖挣钱，所以在今年5月份，他加入了美团。妻子则留在孩子身边，贴身照顾。

为了节省开支，娘儿俩的一日三餐都由张文广做好，送进医院。他早上5点起床，6：30之前把早饭送到医院，之后赶去买菜，11点前做好中饭，送到医院，然后赶着午高峰多送几单。傍晚又得提前回家，6点前送好饭，再出去跑单两个小时，直到晚上九、十点钟结束一天的工作。如此往复，雷打不动。几个月下来，张文广瘦了20多斤。

一次，张文广接到一个订单，要求送到中央美术学院门口，一个穿着学士服的女孩来取餐，她正和父母一起拍毕业照。看着女孩的笑脸，张文广仿佛看到几年后，女儿考上大学时，全家人开心合影的情景，可转头一想，现在的家庭情况，这或许成了奢望，骑上车的一瞬间，他绷不住，哭了。

“只要车轱辘还能转，我就能挣钱”

在大连骑手圈，27岁的饿了么外卖小哥王广（化名）是个“特例”，专挑别人不爱送的单子：路程远的、要爬楼的……就为了给女儿多攒点治疗费。跑单的时候，王广最怕妻子打来电话，铃声一响，心就揪起来，怕听到孩子的坏消息。

4岁的女儿琪琪（化名）一年前被诊断为再生障碍性贫血，为了给琪琪治病，王广卖掉了老家的自建房，向亲戚朋友借了钱。每个月，琪琪做检查和配药，得花去4万。今年5月，王广重新加入饿了么，之前他在工作之余跑单赚零花钱，现在他要赚“救命钱”。

6月，王广带着琪琪，从沈阳赶到大连医科大学附属第二医院，一个月后做了骨髓移植手术。不幸的是，孩子出现了严重肠排异，每半小时便血一次，一度要被下病危通知书。

在移植仓外，王广隔着玻璃看到孩子抽搐昏迷，无法进食，“心都碎了”。他只敢跑到楼道里，偷偷哭，甚至跟老婆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一家人死也要在一起”。

王广和女儿琪琪

幸好，经过40天的救治，孩子活了下来，并在入院第101天，出院了。

之后，琪琪就被留在一间30平方米的出租屋里，每天只能趴在窗口，看楼下的哥哥姐姐玩耍，时不时回头看看王广，委屈地撒个娇。“因为孩子免疫力不太好，屋里都要杀菌消毒，不敢让她跟其他人玩。”

术后检查隔周一次。冬天早上5点，大连的气温降到-5℃，王广一家三口就出发了，赶在6点到达医院门口，一个小时后才能赶上第一批检查，这样，就能在医生下班前拿到报告。

“缺钱，我真的很缺钱。”12月初的一个夜晚，刚过12点，王广“抢”到一个订单，送两箱青岛啤酒到某小区6楼。这个小区依山而建，不让电动车进，他只好抱着40斤的啤酒往里走。坡高且陡，到门口时，王广已经喘得不行，终于爬到6楼时，衣服内外都湿透了。这一单，他赚了20元。

王广说，要求自己每天保底收入200块，那天已经赚了180块，很快就达标了。而实际上，那晚他顶着湿漉漉的衣服，又跑了几单 ，“多挣了30元，挺好。”

但每月收入与治疗费相比，还是捉襟见肘。

每个跑单的深夜，王广会让寒风偶尔窜进衣袖，哆嗦一下，保持清醒。有时候，想起女儿的病情还很凶险，他就停下车，给自己一支烟的时间，看着微弱的星火消失，站起来，“只要车轱辘还能转，我就能挣钱”。

琪琪目前吃的药

和王广抱着同样念头的，还有47岁的陕西汉子王甫（化名），为了照顾乳腺癌术后的妻子，他也穿上了蓝色外卖制服。身在西安的他，之前以打零工为主，安装空调电器等，收入不高。

今年6月，妻子手术完出院后，他们在医院附近找了一间二三十年历史的单位宿舍，老旧，但胜在租金便宜，每月只要500元。做饭的灶台搭在门口走廊，上厕所只能去小区公厕解决。

虽然手术很成功，但妻子每个月都要打针吃药，每三个月做复查，从确诊以来，已经花出去医药费25万元，大部分是向亲戚朋友借的钱。

跑单时间自由，他一般只跑午高峰和晚高峰，其余时间都用来照料妻子。单量基本只有别人的一半，每个月收入约4000元，相较妻子的医药费和债务，这些钱虽然是杯水车薪，但至少能勉强维持生活。

“申请基金，能通过么？”

不久前，张文广在餐厅等餐的时候，一同的骑手们问起他孩子的情况，旁边的饿了么小哥听到后，说可以试试申请饿了么“蓝骑士基金”，还热心地给他推了一个说明信息。

一开始，张文广有些顾虑，自己是美团骑手，能申请吗？饿了么小哥告诉他，这个帮扶项目是面对所有骑手的，不区分平台。犹豫了一天多，他才把申报材料发到指定邮箱。终于在第四天，张文广接到电话，说审核通过了。这让他很兴奋。

12月1日，张文广的卡里打进了5万元帮扶基金。“看到钱进来的那一刻，很激动，很开心，接下来两个月有着落了。”同时，王甫也为妻子顺利申领到了3万元帮扶基金。

美团骑手张文广给饿了么送的锦旗

每晚回到家，张文广看着女儿的头发一点点长出来，曾经爱笑爱说话的花季少女正在回归。

张文广女儿的学习奖状

王广在收到来自饿了么的5万元帮扶基金之前，卡里只剩下60元，这是家里仅剩的全部积蓄。收款后，他立即还清了3万元医院治疗费和1万多信用卡欠款，很快就所剩无几。但这也够他喘口气，睡两天好觉了。根据饿了么官方发布的消息，如果骑手家人病情还未好转，每个自然年都可以申请一次帮扶金。

有时候在家附近跑单，王广会抽空跑回家吃饭，年幼的女儿会给爸爸倒上一杯水，剥几个蒜瓣给他下饭。琪琪最喜欢的玩具是个奥特曼，她会奶声奶气地说：“奥特曼是大英雄，能打怪兽，我也想做奥特曼，战胜病魔，保护爸爸妈妈。”

琪琪和奥特曼

而当人生的巨大考验来临的时候，这些骑手也活成了家人眼中“英雄”的模样。

王甫也感觉，慢慢地，生活在回到正轨。妻子的身体在恢复，每天傍晚，抬头看到二楼租住的那间小屋，泛出昏黄的灯光，映衬出一个熟悉的忙碌背影，儿子刚从学校回来。打开门，桌上是热气腾腾的菜，光是闻着香味，便知是家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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