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文艺女优

“只剩下一套现房了，你赶快做决定!”房产中介不断催我。

我咨询的，是一套衡水的学区房。中介表示，买完房就能办户口，然后孩子就能在当地接受更好的教育了——他所谓的”更好的教育“，就是以本地市区户口的优势，考上衡水中学。

近年来，因为超高的清华、北大录取学生数，衡水中学已经力压老白干，成了当地的第一张名片。不过，“高考集中营”的名声，也一直让衡中充满着争议。

而不久前，说出“土猪拱白菜”言论的该校“寒门子弟”张锡锋，高考完就坐着价值至少18万帕萨特回家，更是让人们质疑衡中身上“为寒门子弟改命“的标签，究竟有几分真实性。

为此，我整理了很多资料，和当地房产中介聊了聊，又假扮学生家长在入学中介那里了解了情况，才发现这背后都是生意，而这一切，都建立在挤压真正寒门子弟的基础上。

“改命”入场券

“我们凌晨3点到的，才排到17号。”6月15日，媒体报道了一位邯郸“小升初”家长在衡水派出所给孩子转户口的新闻。

家长说，因为每次只放40个号，各个派出所都人满为患，很多人只好凌晨就去排队。他还说，把自家二宝户口也转了，这样到中考正好5年，就能报考衡中了。

家长晒出自己的等号单

这样的外地孩子被称为“中考移民”。曾有媒体表示，如今衡水的高中，这样的“中考移民”占比高达80%，而他们转户口，需要一套学区房。

这些年来，衡水的学区房特别火爆，已经从几年前的5000多一平米，涨到了9000多一平。而当我向当地房产中介打听时，对方给我推荐的几套房子，100平左右，一平都到了1万以上，就这，还要拼手速——就在我们交谈时，仅剩的一套现房被“秒杀”了。

我查了一下衡中的发家史，发现之前衡中还算是老老实实的“高考工厂”，但从2013年起，它有幸，或者说不幸，被当地一家房地产公司看上了。

那一年，这个衡水当地版恒大，投资9亿元，和衡中合办了衡水一中，也就是该校的民办分部。自此，衡中就开始在商业化的道路上狂奔。

从学费来看，衡水一中的学费近2万一学期，复读生费用，最高可达3.5万一学期。

衡水一中部分复读生学费

此外还有传言，学校招收所谓的“条子生”、后门生，也是明码标价：

为此，我特地加了一位入学中介，假装家长，说孩子成绩太差了。没想到中介却信誓旦旦地表示，他有关系，只要交30w, 成绩很差也能进一中。

当我质疑他是不是骗子时，他一副不耐烦的样子，说最近电话都被打爆了，都是要走后门办理入学的家长。还说自己也是家长，没必要骗我。

尽管无法证实中介的真实身份，但确实也看到不少网友在交流中介的价格——按照分数高低收费， 似乎已成为一条产业链。

不过，相比之下，学区房是一张更贵的“入场券“。

加速教育内卷，寒门出路更窄

“在我们这里，不仅教育要从娃娃抓起，买房也要从娃娃抓起！”

曾有记者在2019年走访衡水当地房产中介，其中一位销售的一句话，让他震惊了。销售说，一个承德客户，孩子三年级，就已经把房买在这了，如果小孩小学快毕业才来买，那已经晚了。

而周边的一系列学区房，很多一开盘就被抢光，这其中，就有不少是和衡中合作的那家房地产公司开发的——这些年，它可谓赚得盆满钵满。

公司甚至直接把学区房的性质加到了楼盘名字里，比如”衡中公馆“、”学府公寓“等。而在衡水当地，不少房地产中介也把”买房、迁户口、考衡中“写到了广告里。

之前提到，衡水的高中，高达80%的学生是”中考移民“，这也意味着，衡水本地的孩子越来越难考上衡中这样的”好学校“。

一般情况下，衡水中学的招生对象仅限于桃城区。在这里，考试前1000名左右可以公费读衡中，1000名之后也有机会读自费生。但县城里的孩子，只有考全县前几名的尖子生，才可能被衡中选上。

而那些在县城排前几十名的孩子，尽管也很优秀，但如果想进衡中，不但要有过硬的关系，还要交高昂的借读费。这样一合计，不少县城里的小康之家，也索性去市区买房，把户口迁到了桃城区，剩下真正没钱没关系的穷苦孩子。

影视剧《半碗村传奇》里的寒门子弟

众所周知，高考是一场零和游戏。你就算考到700分，如果排名不够，还是上不了你想去的大学。去年，高考600分在河北只能排到3万多名，而700分以上的有100多人，衡中无疑加速了河北教育内卷。

以2017年的数据为例，当年清北在河北的招生人数一共是267人，

但衡水中学有176人上榜，换句话说，衡水中学以一校之力，霸占了河北一个省65.9%的清北名额！

通过多年运作，衡中这种教育托拉斯形成之后，就像一个漩涡一样，吸取着省内最好的师资、生源和软硬件设施，而其他学校的教育资源越来越少。在衡水模式的高录取率背后，是其他学校更低的录取率。

就读这些学校的寒门子弟，注定只能在高考中，成为衡中的陪跑。他们付出了更多的学习时间，可能也考到了更高的分数，但却只能去更差的大学。

本来，教育应该是穷人实现阶级跃升，相对公平的一条路，但自称为穷人改命的衡水中学，却成了真正寒门子弟”改命“路上，一个巨大的障碍。

跑操期间，依然争分夺秒看书的衡水中学学生

北大2017年发布的研究报告指出，像衡水中学这样的“超级中学”，录取农村学生的比例，五年来只有2.1%，是一般中学的1/8。

演讲时激情四射的张锡锋同学，号称寒门子弟代表，家里却有一辆售价至少18万元的帕萨特。而网友扒出他的初中衡水五中，这个学校的学费也要两万五一年。

越做越大的生意

更可怕的是，尝到了甜头的衡水中学，正在不断复制粘贴。

和衡中合作办学的“第一高中教育集团”，就在云南、贵州、四川等地复制了19所学校，甚至开到了马来西亚。今年它在美国上市，更多学子被拉入内卷旋涡的同时，管理层却赚得盆满钵满。

我河南同事告诉我，她当时就读的学校，也是一个劲效仿衡水模式。那时候生活中只剩下一件事，就是考试；整个高中不存在高一高二，全部都是准高三。

而且为了让学校升学率最大化，大部分的老师都会劝人学理科。偏激一点的，甚至能直白地告诉学生，哎呀，文科都是成绩不好的人才去学啊！学文科没有出路！

她当时的班级，一个班一百多号人，桌子挤凳子，前胸贴后背，课间伸个懒腰都会打到旁边正在睡觉的同学，除了紧张，就是压抑。

《少年的你》里，压抑的高三生活

不可否认，衡中模式非常契合应试教育，但除了金榜题名之外，它带来的副作用也不容忽视。学习衡中模式的“衡水二中”，出现了学生连续跳楼的事件，不得不在楼道里装满铁栅栏，一副监狱的既视感。

庆祝广告被人喷上了“跳楼人数全省第一”

一位北大精神科医生表示，大约有30.4%的北大新生得了“空心病”，他们厌恶学习，有强烈的孤独感和无意义感，认为自己为别人而活着，严重的甚至有自杀倾向。而这些孩子，有不少来自衡水中学这样的地方。

《美丽新世界》里，有这样一句话：在这个美丽新世界，人只具有身体上的意义，身体之外的思想、情感、意志都被彻底铲除。毫无疑问，这是一个完美的公司化的国家，却是人类的地狱。

人们都渴望考上好大学，也渴望通过教育改变自己的命运，但衡水模式从来都不是，也不可能成为寒门学子们改变命运的通道，相反，它在挤占通道、加剧教育内卷的同时，通过将学生生活压榨到极致，帮学生们提前适应了996。

纪录片《出.路》里的贫困儿童

好在，衡水模式并不是畅行无阻，衡水中学在嘉兴平湖开出分校后，浙江教育厅直接表示，”衡水的模式是落后的，它的眼里只有分数没有人，这和我们浙江以人为本的教育方式不符，我们并不需要这种模式。“

网友评论：“不愧是鲁迅的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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