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土坑酸菜到虚拟老公，拥抱新时代的315

2022年315晚会播出后，关于“老坛酸菜”的消息就立即出现在了几乎所有的社交空间。

在我的记忆中，此前的315晚会所曝光的、侵犯消费者利益的问题鲜少出现在以年轻人为主的互联网讨论环境中，取得如此大规模的关注和讨论。显然，这档延续了30年的、为了维护消费者权益，宣传《消费者权益保护法》，打击不法企业的传统节目正在拥抱新时代。

本次晚会曝光的事件和企业与当下部分年轻人的消费领域息息相关——在主要阐述的10个例子中，有超过半数属于互联网行业；而关于食品安全的例子之一，正是与陪伴了许多人多年的方便面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在互联网上，被讨论最多的自然是关系到知名方便面品牌“统一”和“康师傅”的“老坛酸菜”。在315晚会上，央视播出了记者暗访给包括这些方便面厂商在内的食品加工商供给酸菜料包的数家企业的录像。人们看到，包括“插旗菜业”在内的这些酸菜料包生产商尽管确实拥有自己的酸菜发酵车间和完备的产业链和工序，但是这些质检合格的商品几乎都用作出口，而供给国内的酸菜则来自工厂外出收购的、当地农民在田间腌制的“土坑酸菜”。

在央视记者的镜头中，我们看到在这些简陋的土坑里，操作者们正穿着拖鞋（或是光着脚）直接踩在坑底的酸菜上，将腌制好的酸菜上秤、装袋，甚至连那杆锈迹斑斑的、蓝色的秤，也是直接放在仅仅腌制了3个月的速成食品上。

更加触目惊心的是，操作者一边抽烟一边干活，丢下的烟头直接落在酸菜中，同样被装入麻袋，送到了插旗菜业工厂的车间，随意堆放在仓库的水泥地上。在那里，这些含有大量杂质的、卫生指标显然不合格的土坑酸菜经过简单的清洗就被去根、切块，进入流水线，成为了超市和便利店橱窗中出售的商品，也出现在了年轻人为了赶时间填饱肚子而购买的方便面包装中。

在对另一处工厂的拍摄中，负责人坦言这些用收购来的土坑酸菜制作的产品或多或少地添加了过量的防腐剂，“从（超标）二倍到十倍不等”。他甚至得意地透露，随着出厂时间的流逝，这些强挥发性的防腐剂会逐渐挥发，慢慢降低到标准以下，他们通常以此来应对相关部门的检查。

事实上，在上述两个方便面品牌中，“老坛酸菜牛肉面”都是经典而畅销的款式——甚至有人正是下班回家泡上了一碗老坛酸菜牛肉面（还加了8个饺子），就着面汤观看了315晚会，差点没忍住吐了出来。

在晚会播出后，康师傅立即下架了网店出售的老坛酸菜牛肉面，宣布与涉事企业中止合作；而其他未使用违规酸菜包的方便面品牌则趁机开始了宣传。在关于这则事件的微博下，包括白象、五谷道场在内的数个官微十分活跃，俨然进入了一场“鲸落”的狂欢；而被相关企业据说是“虚假宣传”的合作厂商（比如肯德基）则忙着撇清关系，就连与之完全无关的品牌（比如“太二酸菜鱼”）都发出了加急推送，蹭上了315的热度。白纸黑字的“严正声明”一篇接一篇地被发出，有如雪片纷飞，好不热闹。

当然也有其他的声音。有人指出，自己家里腌制酸菜确实也是用脚直接踩上去的；另一些人则反驳说，当这些产品涉及到大规模分销，食品安全标准自然不能与家庭作坊一概而论。

不过，人们最气愤的其实是企业对于出口和内销的双重标准。在负责人口中，国内出现食品安全问题通常只需罚款千元，而在海外“翻车”则需要支付10万元的高额罚金。食品安全政策的严厉程度和高利润低成本带来的巨大利益让酸菜制造厂商铤而走险；而接受这些酸菜的厂商也为了节约成本忽略了应有的工序。

显然，土坑酸菜只是当下消费环境的一个缩影。这种为了压低价格而不择手段地节约成本的行为不仅仅只出现在此次晚会曝光的酸菜和粉条，也当然不局限于食品。随着网络购物的盛行，包括拼多多在内的电商软件不断抓住消费者心理、利用价格战的策略提升销量，供应端的利润自然也一再被压缩。更加低廉的价格看上去是为了消费者“谋福利”，其实是在压榨劳动力成本的同时促成了偷工减料现象的出现，到头来结果是侵犯了消费者的利益。

我想，这种现象短时间里并不会得到什么改变。我的一些长辈宁愿在来路不明的渠道购买仅仅便宜了5元钱的商品，也不愿去官方店铺获得一定程度上的品质保证——这种令人无奈的认知正是催生非法产业链的温床。

说到“贪图便宜”，直播带货行业可能是另一个巨大的受益者。一个直播间，一位口若悬河的主播，一台计算器，就能够招揽到大量闻讯而来的顾客。事实证明这种近两年才兴起的模式确实吸引到了消费者的目光——即使是在淘宝、京东等电商平台，许多品牌都开设了官方直播间，在直播中提供各种优惠。虽然许多人通过这种渠道买到了较为实惠的商品也是不争的事实，但是也依然存在大量非正规的带货直播卖出各种来路不明的、粗制滥造的产品。

这种模式为主播带来了大量的利益，甚至能够吸引许多“名人”参与其中。去年名动一时的“潘嘎之交”就包含着两位前艺术家陆续在直播带货中翻车的事件，而“带货女王”薇娅后续被罚缴纳的巨额税金也证明了其中包含的巨大机遇。

这种机遇催生出了大量为直播带货而生的企业——他们为了销量和利益无所不用其极，甚至在直播间演起了戏。在315晚会上，记者曝光了翡翠行业直播带货的乱象。网络主播致力于编造自己“工厂主”、“业内人士”的身份，营造“懂哥”人设，一对一配合在直播间演戏砍价，可谓是唾沫横飞、火星四溅。一些观众乐于看到这样的画面，在主播的刺激下大量消费，而实际售卖的产品很多时候远远没有达到主播吹嘘的价值。

晚会曝光的其中一家带货平台更是无比“敬业”，在境内（云南）的山上拍摄所谓“缅甸货主偷渡走私”的情景剧，美其名曰“打野”。打野的直播内容包括将“价值200万”的翡翠原石砍价到19万，为了砍价甚至把“货主的随从”绑在了树上。这种滑稽而野蛮的表演吸引了一些目标用户，但他们最终收到的所谓“原石加工制品”并不是由直播中的原石加工而来，而是市场上廉价的替代品。

在大直播时代的浪潮逐渐退去之后，直播行业的红利正在慢慢下降，而直播行业变现的流程链条却变得更加清晰而专业。一部分人投入了上述提到的直播带货赛道中去，而留在传统赛道中的主播和经纪公司为了榨干“粉丝大哥”的口袋绞尽脑汁，搞出了与时俱进的方法论。

315曝光的另一个例子就详细地阐述了这种“专业”——几家企业不约而同地为旗下女主播配备了“直播运营”，帮助主播和目标用户联络感情，以便榨取更多的价值。这些男性员工用女主播的微信号和复数“大哥”、“老公”同时聊天，俨然一幅时间管理大师的做派。

在记者的镜头中，这些运营老哥共处一室，无时无刻不盯着手里的手机（很多人还不止一部），对女主播的老头们嘘寒问暖，然后互相交流各自“老公”的情况，以此取乐。

“他爸爸身体好不好我比我自己爸爸都清楚。”一位运营大笑着说。

他们把掏空了多少人的钱包当作自己的“战果”。一位运营谈起了自己诱导一名大学生付出了全部的生活费，另一位则表示有人为了刷礼物背上了大量债务——在说起这些事情的时候，他们的语气中都洋溢着骄傲。

说实话，这种现象倒也不是在315被首次曝光的。在互联网上，“谢谢榜一大哥，我们结婚啦”的戏码几乎每一天都在上演，但是依然有无数目标用户孜孜不倦地沉迷在美颜镜头和花言巧语包装下的温柔乡中。当代人在城市中的孤独和寂寥被虚无缥缈的关怀满足，便义无反顾地为之付出——在旁观者看起来极为愚蠢的飞蛾扑火，在当事人眼中或许是不可替代的救赎。

不仅仅是这种传统的女主播行业，近来兴起的虚拟主播同样适用于这种法则。当然不是说所有直播行业从业者都是榨取金钱的流水线上的熟练工，但是这种令人悲哀的、对感情的利用确实每时每刻都在发生。回想起直播行业刚刚兴起的年代，人们还相对容易获得“真心换真心”（很多时候，这种真心并不一定是传统意义上的爱情）的体验；如今不要说是屏幕对面的人能否理解你无处安放的情感，甚至接收到情感的都不一定是本人。

当皮套越来越多，真情就越来越少。在收紧的政策下精密转动的利益链条正在掠夺无数个空虚世界的精神出口，而在晚会播出后必然到来的、更加严格的监管下，无处安放的情感又将去往何处呢？

除了这些话题，315晚会还包括了关于个人信息泄露、垃圾软件捆绑下载、免费WIFI陷阱等等与年轻人息息相关的话题，可以说是非常与时俱进了。

这是我第一次如此认真地观看315晚会，我相信许多同龄人也是一样。一些年轻人第一次在315晚会“破防”，但也许远不是最后一次——当社会的主流目光落在我们身边，无数存在问题的角落将被继续挖掘。虽然这些盘根错节的问题并不能很快从根本上得到解决，但是暴露在阳光下总归是必要的。我想感谢那些冒着风险潜入拍摄、收集证据的记者们。

我们能做的事情并不多。除了呼吁相关部门加强监管之外，也许也只能少吃两碗老坛酸菜牛肉面以表决心了。

大伙还是吃点能吃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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