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雪涛《猎人》:80后作家的天才和局限
双雪涛是80后作家中的佼佼者,以高产而高质的小说创作,被国内许多重要文学刊物和文学奖项争为宠儿。《翅鬼》《飞行家》《平原上的摩西》等小说出版后,广受好评,成为当代“东北作家群”里的一位年轻代表。
从照片和电视画面上打量,觉得相较于更年轻时就出道并成名的其他80后作家,双雪涛质朴寡言,内心平实。他写过城市,写过乡村,写过“北漂”,也写过东北故土上的众生相。在比较熟悉的几个类型的生活经验里,他借助小说文本,对人生都能有所开掘,所交出的成绩单也确实值得称道,而且没有通过写作制造娱乐噱头,更没掀起过什么偶像波澜。
双雪涛是我第一个真正意义上关注的80后作家。之所以对他的小说产生兴趣,其中自然有评论家的影响,也有媒体的相关报道。于是,带着好奇,也不乏疑问,我买来他的小说集《猎人》逐篇阅读,想知道这位创作勤奋又屡受好评的年轻作家究竟有着怎样的小说“特质”。小说集《猎人》包含11部短篇小说,题材不一,手法不一,篇幅也不等,有的万把字,有的较短。每一篇双雪涛都力求精致,力求有所突破。然而,这11篇小说通读之后,在赞叹他独特而新颖的小说手法的同时,我也看到了他写作上的不少局限。
以《起夜》为例,作家在近一万字的篇幅里讲了一个故事。爱好足球的哥儿俩,日常交往甚密,无话不谈。有一天,一方(乐小旗)失手将自己的妻子致死,若无其事地将尸首装入汽车后备箱,来找主人公、也就是小说的叙述者“我”,帮忙出出主意,该怎么处理这一“杀人案”。经过一番交谈,甚至有些寡淡的叙述,“我”把乐小旗打蒙,开着他的车回到自家楼下,打开后备箱,果然看到被致死的女子,可女子在一瞬间竟然活了过来,还深吸一口气,用手刮了一下“我”的鼻梁。小说就此结束。故事是现实中发生的,可又像是一场梦魇。
我欣赏双雪涛流畅简洁的语言,看不出叙述上的吃力。与前辈作家文笔的厚重甚至沉重相比,他以类似于作家余华的轻松笔调,在短句子间自由跳跃,借此营造故事,搭建叙述框架,可令我茫然的是,我没有读出作者想要表达什么主旨。我以为,过分将小说引向一种意识流或者现代性,生活的质感会被瓦解,而那种令人怦然心动的共鸣,便在无形中消失了,至于“文学干预生活”这一点,似乎还在遥遥的彼岸呢。
《武术家》一定是双雪涛精心构思的一篇小说,否则,缘何写得那样曲折离奇,悬念丛生?日本武术家偏左为了一本剑谱,夺去了中国武术家窦冲石的性命。家道败落,窦冲石的儿子窦斗无奈远走他乡,后剑谱失而复得,又回到了窦斗手里,却被偏左跟踪。故事在此转了个弯儿,从乱世跨入太平,而窦斗复仇的对象竟然指向了实实在在的一个政治人物。在偏左的授意下,他用一句咒语,了结了那个政治人物的性命。
这篇小说中,双雪涛讲了一个跨越新旧时代的故事,琴心剑胆,书剑恩仇,却不见刀光血影。同样是犀利的文笔,同样是干净利落的叙述,峰回路转间,小说引人入胜,但掩卷思忖,作者要传达给读者什么?仅仅是一个好看的故事吗?再好看的故事,如果没能触及到人的心灵,这样的好看大概只会停留在感官的表面了。
在我比较喜欢的短篇小说《杨广义》里,双雪涛倾情塑造了一位叫“杨广义”的“刀客”。这位刀客原本是工厂的一名工人,不知怎么练就一身好刀法,却与几桩命案有了瓜葛,神秘失踪。叙述者“我”的父亲陈平(陈皮)被诬与那些命案有关,生活一度陷入混乱。很多年后,“我”竟然与杨广义相逢,这位大侠是来传授“我”一套功夫的。二人进行了一段戏剧性的对话后,杨广义再次神秘消失。
这部精致的短篇里,双雪涛借助短句子,以出色的语言功夫,噼里啪啦,三五句刻画一个人物,干净利落,情节层层推进,波澜迭起,丝毫不见拖泥带水,架构起一个悬念丛生而引人入胜的故事。坦率地讲,双雪涛的笔力有着天才的小说禀赋。但离奇的故事背后,小说气韵显得不够饱满,写着写着气场就下来了,风吹落叶,整体单薄了些。
我始终认为,任何一种形式的文学作品,都应该传达给读者一份启示,而不仅仅停留在感官的享受,但凡文学经典,都是触动灵魂的书写。《猎人》这部小说集的11个故事,我并未看出作者太多创作的“特质”,故事虽然离奇,可有的似乎偏离主题,叙述的多角度穿插,有时又给人不知所言的感觉。同时,过分着力于故事的营造,反而在读完后,很快便又遗忘了故事本身。通过《猎人》这部小说集,是不是可以看出80后作家的写作特点:只求故事好看,不求主旨深刻。然而,他们笔下的故事,更多是靠个人经验,看似信手捏来,天马行空,又恰恰是创作的软肋,而且,凭着有限的青春经历所讲述的故事,格局还是显得小了些。再则,片面地以故事性来冲淡生活的质感,把小说引向一个不知所终的结尾,无论如何是无法也不能引发读者长久共鸣的。
文学在发展,而时代变化快于文学,读者不断变换着阅读胃口,这就需要文学跟上。由双雪涛的小说,我想到了当年二十几岁便在文坛崭露头角的作家铁凝,以及她的那篇具有经典意味的小说《哦,香雪》。每个作家都经由不同的生活塑造,并用手中的笔书写各自的生活。然而,假使让《哦,香雪》这篇一出手就具备了经典品质的小说诞生在当下,恐怕很难再吊起读者的胃口了。那么,当下的时代,到底需要什么样的文学?作家究竟要借助文学表达什么样的理念?这般拷问,想必困扰着很多作家及读者。我想,不管文学如何改换面目,有一点是永恒不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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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马拉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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