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州市：雁荡山诗意

　　名家名片

　　洪烛:原名王军，现任中国文联出版社编辑室主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游记名家联盟成员。曾获中国散文学会冰心散文奖、中国诗歌学会徐志摩诗歌奖、老舍文学奖散文奖、路遥青年文学大奖、央视电视诗歌散文大赛一等奖，2008年中国散文年度金奖。

　　雁荡山

　　美好的因果

　　雁荡山下大雪，猴群找不到食物，饿得哇哇叫。庙里的老和尚听着揪心，就把省下的口粮，洒在门前，供饥寒交迫的猴子取食。

　　来年春天，庙门前每天都堆着一大捧新鲜的茶叶。是猴子们攀上悬崖采摘的，用以报答一饭之恩。

　　这就是著名的白云茶的来历，产自龙湫背白云深处，猴子们回赠的礼物。

　　我来灵岩寺，不知是第几代方丈，给我沏了一壶白云茶，问滋味如何？我说，我品味着美好的因果。

　　我空着手来雁荡山，饱餐秀色，总该留下点什么？就留几首诗吧。

　　你别说诗不值钱。我心里也有一座高山，诗就是长在那无形的悬崖上的野山茶。想够也够不着。可这回，我没使劲，就够着了。

　　一只鸿雁眼中的雁荡山

　　山本是沉甸甸的，只有雁荡山能让我飘飘然。念叨着你的名字，腋下凉风习习，仿佛就要长出翅膀。

　　我是一只来自北方的鸿雁，昨天还露宿雁门关，今天就飞到雁荡山。是从故乡来到异乡，还是从异乡返回故乡？是第一次相见，还是早在梦中飞过无数个来回了？

　　天南海北，只要翅膀够得着的地方，都是我的地盘。

　　以我的名字命名的山啊，记录着我的遗忘：是来寻找自我，还是来寻找伙伴？找到了怎么样，找不到又怎么样？我没忘掉你呀，只是忘掉了孤单。

　　前世来过？今生必定还要再来，再来一趟，一趟又一趟，你借给我一对翅膀，我就该还给你一次又一次眺望。

　　把红尘看破了，把秋水望穿了，还是无法把你望穿。你的影子层层叠叠，怎么看也看不够啊。当我把你看成我了，你会把我看成自己吗？

　　雁荡山

　　大雁在哪呢？只留下芦苇荡。

　　徐霞客在哪呢？只留下脚印一串。

　　十八古刹在哪呢？只留下我这个掉队的罗汉？

　　我又在哪呢？水里的那个影子，不就是我吗？

　　那本该是一只飞过的大雁呀，却失去了翅膀。

　　他与我长得越来越像？都有一颗不满足的心，我想飞到空中，他却想回到岸上。

　　雁阵在哪呢？我的队伍在哪呢？只剩下我一个了？

　　梦在哪呢？梦中飞过哪些地方？除了山，还是山。

　　我仰望雁荡山

　　雁荡山仰望谁？

　　总觉得有雁阵从山顶飞过，叫着彼此的名字，有的说山那边是海，有的说山那边还是山。

　　我是否该告诉它们：山那边是我？

　　我已忘我，已无我，总觉得有雁阵从头顶飞过，叫着我的名字，让我跟它们一起飞。山就是石头，石头大了、多了，就成了山。可听见大雁的呼唤，我的心还是有一点软。心软的时候，我才是我。

　　天空很大，怎么能少了一个我？我以渺小，加入你的开阔。雁荡山高得不能再高了，仍然抬着头，呈现仰望的姿态，因为抱有希望啊，总觉得雁阵从自己的头顶飞过。

　　仰望的人，永远不会堕落。

　　雁荡，山水诗与山水画

　　有人说雁荡是山水诗的源头。我撑着竹排，沿楠溪江溯流而上，行至水穷处，发现：我仍然在它的下游。

　　抬头看见大龙湫，一条站起来的河流。把唐诗宋词溅了我一身。天空，才是源头的源头。

　　在盘山小道上，与一位戴斗笠的老人擦肩而过。我猜测他的名字叫谢灵运。

　　山水诗的鼻祖都下山了，我还在上山。他已想换换口味：隐于市、隐于朝。我还追随其旧作隐于野呢。你说我落伍不落伍啊？赶得上他吗？

　　有人说雁荡是山水画的源头。我买了双谢公屐，立马体会到腾云驾雾的感觉。可即使登上最高峰，仍然在画面的外头。

　　我画得出灵峰、画得出观音洞，却画不出雁鸣。只有雁鸣能勾勒出古人胸中的丘壑。

　　画家笔下的雁荡山大龙湫

　　要用浓墨，浓得不能再浓的墨，画出满目的悬崖峭壁，增加它的难度。画出夹缝中生存的矮树，像死死抠住彼岸的手指。

　　在最适宜观瀑的角度，画出凉亭，直至画出仰面朝天的自己。一个日子就这样留下了。

　　画出满纸的夜色，铁一样的黑，就是不画曙光。

　　你不画它还是来了。那笔直站立在空虚中的空白，就是万众仰望的大龙湫。

　　原本以为什么也没有，可我还是从画家没画出的地方，看见了黄宾虹的白头发、潘天寿的白眉毛、张大千的白胡子……

　　画家已不在了。可他的胡子、眉毛、头发，还在他不在的地方，野蛮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