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嘉县：岩头，梦里不知身是客

　　名家名片

　　卢文丽，女，杭州人，中国作协会员，中国游记名家联盟成员，杭州日报报业集团《都市周报》副总编。著有散文随笔集《沙漏的舞蹈》《温柔村庄》，诗集《听任夜莺》《西湖诗雨》等。作品曾获浙江省优秀文学作品奖、浙江省鲁迅文艺奖提名奖等。诗集《我对美看得太久——西湖印象诗100》被评为杭州市城市礼品。

　　梦想中的家园是这样的：屋前有河，屋后有院，朝看烟起雾落，草长莺飞；暮踏幽径曲巷，田埂滩林；与天籁厮守，野趣相伴，任花开花落，年华似水。

　　三百里楠溪江，缱绻妖娆，原始自然，以诗词为姿容，呈现出世上最美的韵律。最早在一本摄影集中见过岩头：一村水影，满目波光，黑白房屋照理是朴素的，弯月形蜿蜒的廊棚，大红灯笼落在水中的倒影，满世界的流光溢彩，满世界的静谧安详，旖旎得恍若仙境。十多年前，为写作一本关于古村落的随笔集《温柔村庄》，我曾背着相机，游历了楠溪江的十余个古村落，包括岩头。

　　一直非常地思念岩头，那种思念是矛盾的，是想去又怕去，想的是十多年前的记忆依然清晰，怕的是十多年过去了，那个叫岩头的村寨是否流水依然？

　　到达岩头时，天气正好，花草迷离，一群又一群游客，带着一身尘埃，来到了这里，只为欣赏一份“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的古朴，听一听“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的热闹，看一看“户庭无尘杂，虚室有余闲”的民居，从而获得一番“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的感悟。

　　迎面一株四人合抱的迎客古樟，树根突兀，老人们坐在树下聊天，有种安之若素的超然。村内有二亭，南边一座看起来像官帽的小亭，叫接官亭，上有对联：名师留奇迹，怪匠逗行人；情理三巡酒，理情酒三巡。北边一座风格比较平民化，叫乘风亭，对联亦极富人情味：一年春不归，五月秋先到；饭留有义人，菜待多情客。

　　岩头有一幅活色生香的风情图，吱吱转动的水车、担水的村姑、浣衣的女子、摸螺蛳的蓬头稚子、打赤膊的男人、牵牛而过的老农，无不体现出质朴。楠溪江两岸的几十个古村落，岩头古村始建于五代末期，坐西朝东，是楠溪江古村群落中，唯一一座按照综合水利设施规划布局的古村，蕴藏着风水玄机，几乎家家房前屋后，都流淌着清泉，构成一道动人风景。丽水街上，修建于明嘉靖年间的小桥、花亭和塔湖庙，造型精美。塔湖庙对面，有座戏台，与丽水长廊隔水相望。

　　中央街的南端有建于明朝的水亭祠，据说这里曾教化过不少仁人名士，当地乡间文人，曾对书院作如此描述：读诵之暇，唯以弹琴栽花为乐，风日晴和则汲泉煮茗，拂席开樽，与二三知己，啸傲于烟霞泉石间，不复知有人世荣辱事。长长的石桥，漂着浮萍的碧池，池底石块，缠着厚厚的绿苔。水亭祠附近，有几幢正在加固的古屋，两层木楼，外墙抹白灰，柱间的竹篱，将白壁分割成三条，颇具日本草庵风格，这种明代遗存，在楠溪江中游的村落较为常见。

　　进士牌楼是岩头的核心，进士街上，有明嘉靖皇帝赐建的进士牌楼，往北则是仁道门。丽水湖是岩头的华彩部分，湖面，水平如镜，荷花初绽，流了几百年的池水依然清澈。弧形的丽水湖是一条人工开凿的湖，不仅具有保护村落的作用，也是岩头村水利设施的一部分，村人们当年修筑了一道水坝，把蓄水引入大小两个涵洞，小涵洞的水主要是用来灌溉良田，大涵洞的水则向南流淌，从村庄西北角经地下水道流人丽水湖。

　　踏入丽水长廊的刹那，依然有一种惊艳，长街中央路面的蛮石，已被岁月消磨得坑坑洼洼，阳光穿过树梢，将古老的窗格、素净的粉墙以及青瓦和人影，一并映在水中。闲适的人们迈着淡定的步子，乡村小店含着旧时的影子，飘着饭菜香的小街也飘着炊烟，让游子的心底漾起一份如归的感动。

　　晋朝以来，一条由黄岩经永嘉岭头至九丈，再抵温州的官道，跟如今的国道一般重要，岩头就是官道必经之地。当年，一队队长途行脚夫，挑着沉重的担子经过岩头，把乐清和沿海一带的盐，运输到缙云、仙居，行脚夫们长途跋涉抵达这个山清水秀的村庄，坐在丽水长廊上歇歇脚，眺望一下长湖风荷，便算是漫漫旅程中的难得享受了。当时，长廊最主要的功能是做交易的场所，四面八方的商人和村民汇集在此，进行买卖，成就了当地数百年的繁华。

　　张爱玲曾把去加州大学伯克莱分校上班的路，作如是比喻：若是每一趟走过那条街，都仿佛是第一次认路似的，看着什么都觉得新鲜稀罕。漫步丽水长廊，也会不断地有一次次新鲜体会。坐在家门口吃饭的乡人，脚下摆着柚子、草药、洋布和山货摊，新鲜欲滴的杨梅、桑葚上，盖着翠绿桑叶；长廊下，挂着各式酒楼、客栈的古旧招牌，油漆斑驳的南货店，卖秤、圆木家具和篾编，也卖琳琅满目的针头线脑、衣鞋裤袜，这些琐碎的细节，让人触摸到久违了的真实的乡村生活。

　　岩头是适合闲坐的，宜在清爽暖阳下，清茶一杯，知己三五，絮语淡淡，笑声朗朗，任凭阳光缓缓爬过。坐在廊边，远处，是芙蓉峰下麦青花黄、草长莺飞；近处，是石头垒成的桥墩，古桥的倒影柔顺，一派“萍水碧漾观鱼栏，柳浪翠泛闻莺廊”的风情。生活在此，无论观夏荷，听春雨，望秋霜，赏冬雪，都是一首极美的诗。

　　依然记得第一次来岩头时，所欣赏到的丽水街的夜景：鱼鳞状的瓦片下，一排排红灯笼齐齐亮了，灯影晃晃地漾在水里，如一条蜿蜒的珠链。白天流连于奇山秀水之人，纷纷前来赶赴夜的邀约，吸收了人气的丽水街，越发地鲜活、灵动了起来。白昼的喧嚣渐渐退却，远处的山峰静如神明，村庄以凝固的姿态泊在夜色中，古旧的廊棚下，红灯笼在水里，映成了双倍的红，如梦似幻，仿佛与这个世界，说着年代久远的体己话，多少前尘往事，飘荡在楠溪江两岸，茫然不可追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