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州市:寂静的海岛
太平洋上的潮波分两路传入中国沿海,其中一路经由琉球群岛诸水道进入东中国海。在这一海域的洋面上散布着嵊泗列岛、崎岖群岛、舟山群岛、洞头列岛等诸多的岛屿群。由于岛屿众多,海底地形复杂,当太平洋海潮的进行波传输至这一海域时,就呈现出了一派激流澎湃的景象。
2015年初夏,我又一次来到了温州外海的洞头列岛。洞头素有海上百岛县的美称,自从修建了跨海连岛工程,游客便可以风雨无阻地抵达远离大陆的几个主岛。这一天,当我们的车辆行进在连接温州与灵昆岛的长堤上时,恰好遇上了风雨交加的天气。望着车窗外不时闪现的大海与海岛的旖旎景象,昔年往事便一幕幕地在脑海中浮现。
出海
要想领略大海的气势,还有那种海天一色的景象,最好的办法是乘舟出行。远远地离开大陆,直到海岸线消失在了渺茫的天际,身边除了呼啸的海风和鸥鸟的鸣叫,再也听不见别的声音,那时候你才有可能认识到真正的大海,感受到来自海洋深处的潮波。
在这个世界上有许多鲜为人知的海岛孤悬于浩淼无垠的大海上,虽然看上去很荒凉,但这是上帝送给人类的礼物,等待着人们去发现。假如说有人想要去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做一天鲁滨逊,体验一下自我放逐的生活,那么,那些海岛就应该是个理想的场所。因为它们不仅远离大陆,而且还似乎游离于人间世界边缘;那里不会有市尘的纷扰,呼啸的海风和鸥鸟的声声叫唤,听起来犹如远远传来的天籁之音。
简单的生活最符合人类的本性,它也会让时光变得幽远。心情烦闷的时候找一座寂静的海岛去呆上一天,享用一番具有原始意味的阳光、空气和海浪,也许真是个不错的选择。
芦苇
这是一座地形呈新月形弯曲的岛屿,岛上裸露着褐色的花岗岩岩层,在早间的阳光照耀下,它在海面上散发出奇异的光亮。在这座岛屿上,既没有人烟也没有树荫,它只是一座荒芜的小岛。然而,在这座岛屿面向公海的一端却矗立着一座白色的灯塔,犹如一个传说中的巨人站在海边,昼夜不息地用锐利的目光注视着远方。
我花了两个小时把这座小岛周游了一番。从灯塔所在的山顶到礁石嶙峋的海湾,凡是攀援可以到达的地方都去探访了一遍。我用相机拍摄了这座小岛的各个角落,还用采访机录下了海浪拍岸的声响。最后我回到了那座白色灯塔下,在一块其状如床的大石头上躺了下来。
我仰面躺在海岛上,望着蓝天上白云悠悠飘过,身心感到了从未有过的轻松。在海岛的天空下我可以畅快地呼吸,还可以漫无边际地遐想。慢慢地我感觉人在海面上漂浮,意识开始像海水那样流淌。
我听见不远处有一片芦苇被海风吹得瑟瑟作响,于是便想起了有人曾把人类比作是会思想的芦苇。此时此刻,我忽然发现这真是个妙不可言的比喻——此间的芦苇用它们的肢体语言告诉了我:虽说人类拥有独立思考的能力,可照样还是会随风摇摆。
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让我暗自发笑。此外我还发现,芦苇和人类还有一个共同爱好,那就是旅行。芦苇也能漂洋过海去任何想去的地方。譬如它们随着芦花散播的种子迁徙到了海岛上,就可以在湛蓝的海天之间迎风摇曳,自由自在地呼吸着由太平洋潮波带来的纯净空气。这是一种令人歆羡的旅居生活。我虽然也来到了海岛上,却并不能成为此间的一支芦苇,我还得要回到我一向所在的混沌世界中去,在那里的天空下随风摇摆。
鸽子
有一只灰白色的鸽子落在了我身边的岩石上,我起身探看,发现它的脚踝上戴着一枚脚环。我想这一定是只被人放飞的信鸽,在遥远的赛程中路过了这座寂静的海岛。那鸽子并不怕人,我于是从旅行背囊中拿出干麦饼和饮用水来喂它。希望在这一次孤独的旅途上,鸽子和我都能彼此给予友好的关照。
可鸽子不想进食,它只是在岩石的一隅静静地休憩,还不时用它红色的眼眸睇视我。我走了过去,很容易地就将这只长着灰白羽毛的小动物捉在了手里。我双手捧着这羽信鸽,清晰地触摸到了它那颗心脏的跳动,十指间立刻有了种异样的感觉。我感觉到生命是何其脆弱,滋生或泯灭宛如游走在区区指缝之间。
眼下,一只鸽子的命运就掌握在我的手中,我便成了天地之间这个小生灵的主宰,获得了生杀予夺的权柄。然而就在我顾盼神飞的这一刻,天地之间谁又是我的命运主宰者呢?我置身于一座寂静的海岛上,清晰地聆听到了自己的心跳,我的脊背开始悚然发凉,仿佛能感受到命运之神的阵阵鼻息。我知道,在冥冥之中也有一双手把握着我的生命的走向。
我松开了双手,让鸽子飞向了天空。不过那个小生灵并没有飞远,它又落在了我附近的一处悬崖的凹槽中。它在那里啄理身上的羽翼,歇息了片刻,最后它扑楞着翅膀飞了起来,并在岛上盘旋了一周,再次掠过我的头顶,这才飞向了远方。
当鸽子的身影消失在天际时,我知道它是从我的世界里永远消失了。它肯定是飞向了陆地,但不会为我衔来橄榄叶。它似乎告诉了我:虽然我们都已疲惫不堪,但有各自的生命轨迹;为了那梦中的橄榄树,我得自己跋山涉水去寻找,而且还必须带上对天地自然的敬畏之心。
老人
我的四周一片寂静,大海呈现出从未有过的安详。随着太阳的西移,海的颜色变得愈来愈深沉。我从望远镜中举目望去,在海岛尽头突出于海面的岬角上发现了一个人影。
那是个发须皆白的古稀老人,穿着一身海钓者的服装,他手持钓竿静静地坐在石崖上。我回想起,早晨我搭乘渔政船登上海岛前遇见过一位日本老人,在船上和他有过短暂交流。我获悉这位来自东瀛列岛的客人年轻时也曾是一名记者,走过许多地方;退休后他创办了一本钓鱼杂志,自己却因为爱好海钓便一年四季在世界各地垂钓。而此时此刻,长着满脸白胡子的日本老人端坐在海岛的一角,一动不动地像座雕像。
白胡子老人一动不动地像座雕像,海潮在他的脚下缓缓地起伏,时光也在他的身边慢慢流走。我由此想起了海明威笔下的《老人与海》,想起了大洋彼岸的岛礁与海浪,以及海边酒馆中的那一位老人——意想中这一切就在眼前,丝毫也不显得遥远。
人与自然和谐相处,许多名家作品中都作过精彩描写,而眼前的这幅画面尤其让我印象深刻。我觉得这位脸上写满了岁月沧桑的老人并不是在那里钓鱼,他似乎是在倾听大海的声音,用心在和自然交谈。他已经不需要算计自己的时光流年,默默地享受着每一天的空气与阳光。这画面本身就是一种意象,无须多作描述与诠释。
一个人走遍海角天涯去垂钓,他俨然已将自己的生命融入了大自然。他端坐在世界的尽头沉思默想,一动不动地就变成了一座雕像。
过了一会,当我再用望远镜去搜寻那个海岬时,倏忽之间又找不到那座雕像了。日语中有“神隐”一词,意思是指原先存在的景物转眼消失不见了,宛如被神魔的袍袖遮掩了一般。我相信那位老人还端坐在原地不曾挪动,只是他神隐了,我看不见他了。
世界上有些意象的事物转瞬即逝,光阴从历史长河中流失,没有一种存在是永恒的,表象仅仅显现于浮光掠影的那一刻。当我试图记取这一刻时,我恍惚意识到,我已然替代了那位白胡子老人——在别人的眼里,置身于这座海岛上的我大概也在刹那间成为了一座雕像。
尾声
太平洋潮波传入了东中国海,海面上风起云涌。过不了多久,越积越厚重的云霭竟魔幻般地耸立起来,在辽远的天幕上兀自演变成了一堵高墙,其形状恰似一座灰暗凝重的欧洲古城堡。这真是一幅动人心魄的画面,仿佛是大海在向我展现它的气势、显示它的神秘莫测。或许,这就是神魔施展的手法。
天色向晚,风云突变。那条约定在太阳落山前返回的轮船还会不会来呢?它还能找到这座小岛吗?我觉得这是个疑问。尽管在这座岛上矗立着一座白色的灯塔,它可以在黑夜中指路,但如果神魔用袍袖将这座海岛整个儿都隐去了,谁还能找到我们呢?
那么从此以后,这座寂静的海岛将会被历史遗忘。人们都不知道它的存在,海图上也没有它的位置,世界上再不会有任何一条船朝它驶去了。太平洋上的潮波一如往常地流经这一海域,浩浩荡荡,好似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
当然不管怎么样,每天早上我还会照常坐到办公桌前,打开电脑,翻开报纸,并开始啜饮一杯加了糖的柠檬红茶。这个时候我抑或还会想起,在缥缈无际的大海汪洋中有那么一座海岛。
在那座寂静的海岛上,每天都有一个人在钓鱼,每天都有一个人在遐想,而且,每天还会有一只灰白色羽毛的鸽子从那里经过……
名家名片
文潇,资深媒体人,中国游记名家联盟成员,曾供职于上海东方影视创作中心,因散文《杭州,追寻南宋繁华梦》等作品,连续两届获得杭州市对外传播“金桂奖”,曾获国际旅游学会(ITSA)颁发的“杰出媒体人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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