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州市:泗溪记忆:一座桥一条街
泗溪,泗水回澜。于我,它是一个记忆,往事,山水,廊桥交织的地方。风吹来,雾涌来。下桥村,上桥村,白粉墙村。这一切,一如交织于当下的泗溪流水之中。
在我来泗溪这一天,中学同学兼战友林伟华从三魁赶来,早早地站在北涧桥头等我。他做过许多事,当兵,大卡司机,办厂,红酒经销商,当一切都远去之后,他回到了他的家乡泗溪白粉墙。他领我再次从北涧桥步行到溪东桥。这是我们少年读书的地方——泗溪中学(原泰顺第二中学)。因是周六,学校大门紧闭。我只从铁栅往里看到了空空荡荡大操场,以及孤独的蓝色白边篮球架。离开这学校已经整整四十年了。十三年前,我来过,这一次,我再来这里。学校已变,学校周边更是大变,唯学校门前的溪东桥一如既往,横跨在宽阔的溪流之上。我与伟华坐在桥上,桥下是流水,桥上的话题是关于星散在天南地北的同学的状况。有风从桥上穿过,带走了我们的话语。
溪东桥本身也在这话题之中。那时,桥上有小吃,所谓的小吃只有一样,就是九层米糕。卖米糕的农妇支一小炉子,炉子上放一平底浅锅,抹上少量的猪油,把切成棱形的九层米糕放在锅上煎,有时我们课间出来,买一块米糕,又热又软又香,爽口又饱肚子,还可揭开来一片一片地吃。或者去另一位农妇那里买煮米糕吃,前者是一块五分,这时是一小碗七分。现在的桥面上整洁非常,桥上就坐着我们三个人(另一位是泗溪中学的林老师),九层米糕成为了我们话题中的影子部分。
另一个话题是初恋。初中时代,到高中,我们渐渐地情窦初开,半知男女,也半知情感。往往到达溪东桥时,站在桥北端,还看不见桥南端的人,但听到脚步声就知对方来的是男同学还是女同学,要是再亲近一些的人,就能听出对方是谁来。开朗的同学,脚步是快而响,内向的同学,脚步也稍慢稍轻。当某男同学与某女同学外出回来经过溪东桥时,男同学的脚步会踩得特别地响,仿佛在向我们宣示他俩的爱情。也确实有这么一对,开始那男同学常买九层米糕点给那女同学吃,后来女同学买米糕给那男同学吃,后来那女同学就帮助那男同学洗衣,小小年纪就经历了完整而完美的初恋过程。如今,这些往事一晃已过四十年。当它们再次被说起竟然是在四十年后的这座廊桥上。廊桥的形态依然,桥下流水依然,桥上的结构细节依然。时间如风吹过,除了记忆,再也不着痕迹。
在我的中学时代以及十三年前来泗溪的那次记忆中,对应北涧桥与溪东桥的是泗溪白粉墙的那条具古风的老街。老街不长,三百米,那里有我记忆中的供销社,邮电所,小南货市场,一座有着廊檐的连续门店(理发店、文具店、小吃店、农具店、打铁铺……我在十三年前写的《泰顺县,流水三章》写到过这条老街,以及它的杂货,它的意味。十三年前,这还是一条完整的老街,它对应着附近的古廊桥,是那么得恰到好处。这次来时,进入我的视野的是满目的新房,原先的老街模样几乎已经荡然无存。我仍在固执地想,那座有着长长廊檐的老屋呢,应该不会消失的,那对角的一处南货市场呢,应该不会消失的。还有它的长长的卵石砌成的街道。但是,这些再也不复在了。
晚上,坐在横街的一处小酒馆里,伟华点了泗溪最有特色的小吃溪鱼、九层米糕、苦菜汤、薰兔肉。我们再次谈起这条老街。伟华说,当时也想到要保存过,但是当发展与保存发生矛盾时,当地居民选择了前者。吃饭间隙,大家聊到几十年来星散全国各地的同学状况,明娟、亚新在北京,家透在福州,晓红在温州,永冲在罗阳,他们从泗溪出去,其实也带走了泗溪的一个旧有的时代,带回来的是一个新的时代。也许对于一个外来者的我来说,是无法理解白粉墙居民的做法。在文化与现实冲突过程中,现实的理由永远大于文化的理由,尽管文化的理由远远高于现实的理由。发展是硬道理,这对村里人来说是最直接最有用的。也许在人们看来,廊桥附近还有张十一故居,还有百福岩古民居。但是,相比之下,古民居的记忆相对单一,它只是一个家族或氏族的记忆。而老街是鲜活的,有着俗世的纵深,有生动的市声吆喝,它交织着的是周边地域的共有时间记忆。
一条最后的老街的消失,即是一个市镇时间记忆的最后的消失。此后,物的记忆不再,只余下了纸上的记忆。对应泗溪方言“泗溪白粉墙(音:巴唔翘),担饼又担糖”的实在之地再也不会有了。
于我而言,即使再也见不到了这条曾经的老街了,但是仍保有这桥、这街的记忆,已经足够了。因为我曾经在这里成长、生活,无论走到何处,它都是我不可或缺的记忆。
名家名片
马叙,男,中国游记名家联盟成员、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浙江省散文学会常务副会长、温州市作协副主席。出版过小说集、诗歌、散文集合6部,曾获第十一届十月文学奖等奖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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