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丨这些年,英美读书界都在流行哪些书?
撰文/凌岚
大约六年前开始,医生和护士写的职业回忆录在英语读者中非常热。 2014年伦敦行医二十多年的脑外科医生亨瑞·玛士(Harry Marsh)退休,他写了一本薄薄的行医回忆录《不加害》( Do No Harm )。《不加害》红遍英美读书界, 被《经济学人》杂志评为年度十佳非虚构之一, 玛士医生一时间成为英美国访谈节目的红人。
亨瑞·玛士的《不加害》
前年开始这本书在美国流行,我买到手以后,一直轮不到我读,先是被当时高中读最后一年的儿子拿去读了,然后又传遍了他的朋友,可见其受欢迎程度。后来一个女儿在斯坦福医学院读书的妈妈跟我说,这书是现在医学院预科生的必读书。 《不加害》的书名 Do No Harm 源自西方医学之父古希腊的希波克拉底撰写的从业誓言———“不加害于人”。这句古老的誓言,至今仍是新医生在美国医学院学生毕业仪式上的誓言。“不加害于人”一直被奉为西方医学界的行业准则。医疗技术虽然日益发达,耗时复杂的脑外科手术却可能在一念之间致命;稍不留意, 或者过度手术,都会酿出大祸。玛士医生在书里记录了他一生中的几次手术医疗事故,都是因为他好胜心切,一心想求得完美,把本来已经做成的小手术多做一步,不想却把病人送进了鬼门关。脑手术失败的结果轻则病人立刻去世,死在手术台上,但这还不是最坏的结果;最可怕的是病人从此成为植物人,余生成为家庭和国家医疗福利的沉重负担。
玛士医生本是出自上层家庭的牛津毕业生,因为失恋,开始写诗并自我放逐到英国北部的煤矿地区,并在那里的紧急救护医疗室里打杂了三年。这段经历让他意识到自己能在紧急情况下临危不惧,镇定救人的本事,这才让他动了从医的念头。之后回到伦敦参加外科手术医生的速成班, 这个班的学生不是正规的医学院毕业生,而是来自于社会各个阶层,属于“社会闲杂人员”—— 既有失败的摇滚乐歌手,也有脑筋急转弯想做医生的沙特王储。这些人身上都有一种共通的治病救人、拯救世界的理想主义小火苗,与西方医祖希波克拉底的誓言不谋而合,这也是为什么《不加害》会成为大学医学院预科生的必读书目。 这本书的成功可以说给后来多本英国医疗系统职业回忆录开了道, 这些书按国内出版业来算的话,都是大卖之书,大卖的顶峰是去年出版的《将会很疼: 一个刚入行的医生的秘密日记》(This is Going to Hurt: Secret Diaries of a Junior Doctor), 它打破畅销书记录,在一年之内卖了一百五十万本,被译成36种语言, 还拿了四个图书奖包括英国国家图书奖的“年度图书”。
《将会很疼: 一个刚入行的医生的秘密日记》
今年作者亚当·凯(Adam Kay)再接再厉又写了第二本书《圣诞前夜的夜班》(Twas the Nightshift Before Chrismas), 继续高登畅销书榜。
亚当·凯也是医生,但不是玛士那种明星级别、有自己团队的外科手术医生,而是苦哈哈的门诊医生——挣钱少,工作时间长,被人呼来喝去不受尊重。《不加害》中悬壶济世的贵族气质的理想主义,到《将会很疼》变成了诚实的行业吐槽。有读者来信说这本书把医生职业写得太辛苦,太不受待见,也太不挣钱,自己的孩子读完后改变了学医的初衷, 转学其他行业。但这没办法。真实是这种行业回忆录最可贵的地方。凯医生借着这两本畅销书大卖的东风,已经脱贫,并进入了演艺界从事编剧。《将会很疼》的影视版权已经被BBC收购正在拍摄一个医疗喜剧流量剧。 《不加害》《将会很疼》的成功与热销,带动了许多类似的行业回忆录。不限于医生,护士、律师甚至狱中守卫都开始拿起笔记录自己的职业经历,这种普通人而非明星写的职业记录,是近年英语非虚构类图书的一个巨大的潮流。
前些年回忆录/非虚构的热点是另类家庭,创伤成长——比如写父母吸毒,酗酒等奇葩家庭中孩子的成长经历,现在在欧美卖不动了,也惊不到读者了。读者兴趣转移到对当下职业的了解。这类图书让普通人看到了具有深度的行业真实,作者的吐槽,悔恨,在行业中多年作为廉价劳动力的不甘,跃然纸上。 以上这些提到都是英文,中文书名是我根据原题译的。按照国内出版业的翻译速度,估计很快就会有中译本。
中文出版中的草根回忆录,我因侨居海外,知道的有限。我读到的两本《爱与希望的小街》 《初二那一年》都不是新书,三年前出版,因为偶然的机会见到作者而受赠。没有听说过这两本书得过什么奖,他们跟五花八门的中文年度好书榜也无缘。但我的读后印象甚佳,若译成英文这两本应该不比美国市场上的回忆录差。
在完全英语的环境中读到这两本,读完后几天我居然起了乡愁。中国的乡土,城镇的气氛,二十年前的生活,从那些干净朴素的文字里传递过来,纯粹的中国民间气质堪比多少怀旧的老照片和视频。《爱与希望的小街》出自于周成林老师, 写成都普通市民家庭从上世纪七十年代到九十年代的变迁,上池北街,大集体,柳荫街中学,南下干部与管制分子,掏阴沟与捡挖……这些词不要说过几年,就是现在都不太有人知道。
周成林的《爱与希望的小街》
《初二那一年》出自于我的北大学妹任丽倩,写上世纪八十年代末她成长的浙江山区——东阳(跟东阳比邻的小镇是因拍电视剧而闻名全国的影视城横店)——通高铁之前山里非常温馨又普通的日子。任丽倩在北大读的是计算机专业,在芝加哥大学读的是数量经济学并拿到博士学位, 毕业后在费城从事基金业一直到高管位置。她写这本回忆录完全是出于对早逝的母亲的纪念。这种动机是回忆录最大的动力,替那些失去的人生留下一些什么,吉光片羽,对抗时间的流逝和全球的流散。《爱与希望的小街》与《初二那一年》的作者在年龄上相差了二十多年,等于是两代人。他们各自记录的中国普通人的生活,在失意和辛酸中有美好, 是一个五色声光的喧闹时代里少有的静心静念。这两本书记录的时代,于我都是亲身经历。我读的时候代入感非常强, 而且我强烈地意识到,再过几年这些记忆文字会成为绝响。全球化的时代也是一个无根的时代, 我们与家,与故乡,与母语母国的联系是那么薄弱。从哪里来,到哪里去的真实讲述是那么容易被高歌猛进的生活所淹没。缺乏家庭叙述,聚少离多,慢慢到下一代,家族故事,迁徙之路就失传了。
写回忆录是对抗失传最直接也是操作起来最简单的办法, 它比纪录片成本还低。我跟任丽倩见面时就说,应该向母校提议,发毕业证时应该附带一个要求,每一个毕业生无论毕业多久,都至少写一本回忆录回馈社会。《权力游戏》里有一个神奇的物种“三眼乌鸦”,化身于终身瘫痪的布兰。布兰代表的“三眼乌鸦”是权游世界的记忆之总和,他记住所有的战争,杀戮,族群迁徙,每一代人的生死情仇。而草根回忆录的记录者就是真实的三眼乌鸦,把家庭的故事记住并且传下去,在未来不能被随意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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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马拉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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