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宾阳门回望历史

寿县有四个城门，但我却唯独对东城门情有独钟。

只所以对它情有独钟，或许是因为它叫“宾阳”的题额与其它三个城门不同——与众不同的东西也许本身就具有独特的魅惑；亦或是冥冥之中的上古牵绊，若不然，为什么每每到寿县总一定要故地重游？

夜晚的东城门是最静谧的。它像一个从远古而来的耄耋老人，慈祥，温厚，让人不由自主、毫无戒备的向之靠近、与之依偎，带着虔诚的心去聆听他娓娓道来的久远故事。摩挲着城门内的石壁，粗糙而坚硬，它一如既往的用这种最朴素的方式向人们展示着岁月的沧桑。青石条静静地躺在地上，凸凹不平，但排列有序，看上去是那么的温文尔雅，像展开的历史书笺，饱含深情而又流光溢彩。青石条上陷下的车辙，清晰而深刻，恬静而幽长。我轻抚着它，感受着古老的厚重：它该是蕴刻了多少故事啊！

恍惚间，我听到了车水马龙的声音。我仿佛看到不远处从舟楫如梭的淝河中奔涌而来的商贾人马，他们是从长江远道而来呢，还是从巢湖轻帆而过？那人群中是否有鄂君子皙的商队？那些成箱的货物中，是价值连城的珠宝，还是色泽鲜艳的布匹？看啊，成群的牲畜，丰足的货品，鼎沸的人声，已然把一片繁华拉引到我面前——多美的繁荣市景！一辆接着一辆的马车、骡车从我眼前经过，车轮在车辙上发出欢快的“吱呀”声。它们应该是欢快的，因为它们正在通过幸福之门，走向另一片繁华。

思绪是飘忽的。我执拗的坚信，春申君黄歇当年在远赴上海拓建疆土时，他乘坐的马车也是从这个城门走过的。我看到，他喝马驻足，凝神回望——城内，烟花漫烂，市景如画，幽幽之情岂是“留恋”二字能言？去吧，大丈夫四海为家。你可能怎么也想不到，在两千多年后的中国大地上，你亲手开拓的那个叫上海的地方，已赫然成为世界上规模和面积最大的都会区之一！你若一去不返该多好！一去不返，就不会发生棘门被刺的历史悲剧；一去不返，或许你会开辟历史上的另一番鼎盛！一个伟大的政治家、军事家就这样命陨故里，悲哉！惜哉！

这个城门也应走过秦王苻坚的千军万马，浩浩荡荡，气吞山河。他原本可以在历史的舞台上再一次演绎以多胜寡的剧目，以此来延绵秦王朝的辉煌与不朽，只可惜他志大才疏，傲慢轻视，不顾众人反对，一意孤行，在与晋军的淝水之战中丢盔弃甲，落个“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下场，让后人笑话。

还是淮南王刘安有诗情画意。我不喜政治，且不说刘安废法行邪怀诈伪心，以乱天下而倾国殒命，单就他招致宾客方士数千人撰写而成的千古巨作《淮南子》，就让我对他肃然起敬。试想，当他的帝辇从这城门走过时，遥望远方云雾缭绕的八公山，他要在那儿度假，与爱好文学的人探讨文学，与得道高人探讨长生之术，没有政权干扰，唯有所喜之好，心情是何等的愉悦？当豆腐被发明出来的瞬间，他是否有比攻下一座城池更有成就感？

空灵的思维在时空的翻转中逐渐混沌。城门，角楼；青石，深辙，一切如旧。只是，斯人已去不复还，历史的车轮不会倒回。

晚风吹过耳畔，轻柔而缱绻，像极了从远古穿透而来的低婉吟唱。看到城外夜色中的点点灯光，忽想起宋代文学家张耒的一首诗：“长淮不断水悠悠，楼下行人淮上楼。谁谓满前风景好，古今供作别离愁。”心中竟莫名生出些悲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