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 国 人 奴 性 的 演 变 历 程
源头的中国人,品格清澈。唐宋时的中国人,雍容文雅。及至明清,中国人的品质却大幅劣化,懦弱,毫无创造力。
中国人的第一个缺点是“奴隶性”,甘于异族的,不敢起来;第二个缺点是一盘散沙,不团结,只重私德,不重公德;第三个缺点是“民智低下”“智慧不开”,依赖成性,遇事,缺乏尚武和进取气质。
凤凰历史:“国民性格”是大家很熟悉的词,好像什么坏事都有它的份,从反日砸中国人的车,到在埃及神庙上刻字,都引起对国民性的讨论。您认为中国人的“国民性格”是什么?中国国民性格最大的缺陷是什么,有何表现?
张宏杰:关于国民性格的话题历来众说纷纭,甚至有没有国民性格都是讨论的话题之一。国民性格这个词并不是中国人创造的,而是人首创。这些老外罗列了许多感性的词汇,比如“”“迟钝”“”“精明”“”“不精确”……,用来表达他们对中国的第一印象。这些描述失于杂乱感性,其中许多还自相矛盾。
梁启超最先系统总结了他认识的中国国民性。他认为,中国人的第一个缺点是“奴隶性”,甘于异族的,不敢起来;第二个缺点是一盘散沙,不团结,只重私德,不重公德;第三个缺点是“民智低下”“智慧不开”,依赖成性,遇事,缺乏尚武和进取气质。梁启超的思维焦点很清楚,他所总结的这些,都是长期在中国人身上留下的与现代文明不适应的烙印。梁启超说,中国要变成一个国家,中国人就要从过去的“老百姓”变成“现代”,要培养起国家意识、公德意识武。
张宏杰:其实现代过程中遇到国民素题,是“后发国家”的普遍现象。明治维新以后,日本知识也纷纷痛批传统日本人、事不关己、自利,那声调听起来和梁启超们如出一辙:“人民……一切只,不关心国事。结果,一百万人怀着一百万颗心,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对一切公共事务漠不关心……终日惶惶唯恐沾染,哪有心情去考虑和议论!”在韩国等其他后发国家,对国民性的讨论一度也非常热烈,韩国人也曾经认为,自己是世界上最差劲、最没希望的民族,许多知识都提出了国民性方案。“国民性”,似乎是大部分后发国家需要面对的共同问题。
凤凰历史:认为宋襄公打仗的时候不肯半渡而击,结果打输了,是一种“蠢猪式的”,但是您的书里认为这却是一种贵族,为什么这么说?
张宏杰:《韩非子》中是这样记载这个故事的。说是宋国与楚国打仗,宋队列好了阵,楚队渡过泓水来交战。宋国的军官对宋襄公说:“楚军比我军人数多,我们应该趁他们正在渡河马上发起进攻,那样楚军必败。”
宋襄公却回答说:“不行,那不符合战争规则。君子说:‘不能已伤的敌人,不能擒获须发已经斑白的敌人;敌人处于险地,不能乘人之危;敌人陷入困境,不能;敌军没有做好准备,不能突施偷袭。’现在楚军正在渡河,我军就发起进攻,不合。等楚军全部渡过河,列好阵,我们再进攻。”(君子不重伤,不禽二毛。古之为军也,不以阻隘也。寡人虽之余,不鼓不成列。)
结果是等楚军全部渡过河后双方才开战。宋军因寡不敌众,落得大败,宋襄公也受了伤,第二年悲惨地死去。毛因此有了一句著名的语录,叫做“我们不是宋襄公,不要那种蠢猪式的。”由于这一最高,这个寓言被选进了中学课本,宋襄公成为全体中国人都知道的著名历史人物。
用今人的眼光来看,这位宋襄公确实愚蠢呆板得可以。但是如果我们对宋襄公所处的时代有所了解,就会知道他的选择,正是对“贵族”的诠释。
张宏杰:中国贵族文化的首要标志是“礼”。春秋时代的上层社会中,“礼”如同空气一样无所不在,就如同今天“钱”的无所不在一样。甚至在战场上,人们也需要遵守“战争礼”。黄仁宇在《赫逊河畔谈中国历史》中说“春秋时代的车战,是一种贵族式的战争,有时彼此都以竞技的方式看待,布阵有一定的程序,交战也有的原则:也就是仍不离开礼的约束”。
春秋时以车战为主,因此必须选择好一处平坦开阔的地点,双方约好时间,大致同时抵达,等列好队伍之后,鸣起战鼓,驱车冲向对方。这就是所谓的“结日定地,各居一面,鸣鼓而战,不相诈”。
这种战争,更像体育比赛,要遵守一定的次序。《左传·昭公十七年》记载的宋国公子城与华豹之战十分典型。双方战车在储丘相遇,华豹张弓搭箭,向公子城射来,结果却偏离目标。华豹动作敏捷,又一次搭箭上弦。公子城一见,对他不屑地大喊:“不更射为鄙!”意思是战争的规则是双方一人一箭。你射了我一箭,现在应该我射你一箭了。你不守规则,岂不太了!华豹闻言,就放下弓,老老实实地等公子城搭弓。结果是宋子城一箭射死了华豹。史书并没有嘲笑华豹愚蠢,相反却肯定他以生命了武士的。
在今人看来,这些老祖在战场上的表现似乎太迂阔了,其实不然。因为春秋以前的作战方式和战争都与后世有很大的不同。春秋时期的军队都是以贵族为主体,战士人数不多,几百辆战国(战车?)而已,每次战争一般不超过一天。因此那个时候的战争更像是一次大规模的绅士间的决斗。贵族们在战争中比的是勇气和实力,偷袭、欺诈、乘人之危都是不的。正如徐杰令所说:“春秋战争礼最大的特点,在于讲究承诺,遵守信义,不以取胜。”宋襄公所说的“不重伤(不让人二次受伤,就是不伤员),不禽二毛(不俘虏老年人),不鼓不成列(对方没有排好队列时,本方不能进攻)”,和《淮南子》所说“古之伐国,不杀黄口,不获二毛”,正是那个时代普遍的战争规范。
正如钱穆先生所评价说:“当时的国际间,虽则不断以兵戎相见,而大体上一般趋势,则均重和平,守信义。外交上的文雅风流,更足表现出当时一般贵族文化上之与了解。即在战争中,尤能不失他们重、讲礼貌、守信义之素养,而有时则成为一种当时独有的幽默。”
了解了这些背景,我们就可以了解泓水之战中宋襄公并非是心血来潮。作为殷朝贵族后代、从小受到严格贵族教育的宋襄公,讲究贵族风度是他根深蒂固、深入骨髓的观念。在战争中,他既要取胜,也要赢的“漂亮”、赢得“合理”、赢得“高贵”。甚至在一定意义上,风度大于胜败。那些今天看起来迂腐的礼仪其实不仅仅是仪式和礼节,更是一个阶级不可更改的文化。宋襄公的“愚蠢”,其实是那个时代贵族风度的光彩流露。
凤凰历史:这种贵族什么时候开始被“以成败论英雄”的价值观所取代?为什么贵族在中国很快就而在欧洲却形成传统保留下来?
张宏杰:其实有很多史书肯定了宋襄公的做法。比如《公羊传·僖公二十二年》对此事的评价是:“君子大其不鼓不成列,临大事而不忘大礼,有君而无臣,以为虽文王之战,亦不过此也。”认为即使周文王遇到这种情况,也不会比宋襄公做得更好了。司马迁在《史记》中也说:“襄公之时,,欲为盟主。……襄公既败于泓,而君子或以为多,伤中国阙礼义,曪之也,宋襄之有礼让也。”就是说宋襄公虽然失败了,但是很多君子认为他值得赞扬,他们感叹在礼义缺失之时,宋襄公却依然礼让。
直到宋代苏轼的《宋襄》,才开始以成败论英雄。苏轼以反传统的姿态指出,不论如何,兵败于楚,就是宋襄公的:“至于败绩,宋公之罪,盖可见矣。”当然,历代宋襄公的言论以毛那句名言为登峰造极。后代中国人对宋襄公的唐突,其明了贵族传统在中国大地的断裂。
由于中国的贵族传统中断太久,今天的中国人确实已经很难理解先秦时代祖先们的内心世界。
张宏杰:好在大量的文学影视使我们对欧洲的贵族多少有一些了解。也许通过援引一些欧洲中世纪的历史,我们更容易理解我们的祖先,因为贵族社会的一些原则是一脉相通的。如果我们感觉宋襄公时代的“不重伤,不禽二毛,不鼓不成列”过于古奥,那么,打这么个比方,也许就容易明白了:春秋时代的战争规则,其实就是中世纪欧洲的“骑士”。
欧洲骑士的行为准则是:不俘虏,不未披挂整齐的骑士。不非战斗人员,如妇女、儿童、商人、农民、教士等。
欧洲骑士间的战争,和春秋时代的贵族战争一样,也是要摆好战场之后,正正地对攻。搞突然袭击,对真正的骑士来说,是一种可鄙的行为。骑士包括两个方面,一方面是不畏强者,作战勇敢,不得怕死,另一方面则是同情弱者,对失败者宽量。当一名骑士俘虏了另一名骑士后,必须将俘虏待如上宾。英法战争期间在克里西及普瓦泰被俘的法国骑士,在英国人的军营中就经常受邀与胜利者英国人一起盛饮娱乐,活得安然舒适,直到被赎回为止。
这岂不正是我们嘲笑了几千年的“宋襄公”?可惜的是,今天相当多的中国人骑士,却很少有人意识到它是“宋襄公主义”的欧洲版。为什么贵族在中国很快就而在欧洲却形成传统保留下来?很简单,因为欧洲的贵族社会一直存在到中世纪之后。制度的出现,意味着贵族社会的终结。的贵族社会一直持续到十七世纪,而中国的贵族社会在公元前三世纪就结束了。也就是说,中国的贵族比早消失了两千年。这对中历史的发展影响是十分巨大的。长子继承制使得贵族家族能保持高度稳定性。英国大贵族往往能存在几百年。1764 年,约翰·道尔利普尔估计,大约50 %的英格兰地产是根据旧的财产继承制代代相传的。百年之后,法国学者希伯利特·泰纳访英后总结:“多数古老的地产是借助长子继承制保存下来。”
凤凰历史:您在书中写到了汉代能当大官的知识一般精明而滑头,比如几个同事私下里商量好了怎么办,但上了朝,一听的口风不对,马上就有人同事来讨好。您认为是什么原因导致汉代以后知识越来越依附于,在面前争宠?为什么先秦士人能保持人格的?
张宏杰:秦始皇以前,中国社会虽然动荡、混乱、征战不休,但是却是、、多元的。一个知识在这个国家实现不了自己的抱负,感觉这个国王不尊重知识,不尊重文化,他可以到另一个国家去施展。现在他没的选择了,他只能生活在一个之下,他没有了逃亡的。
如果说秦始皇的是“诛身”的话,那么汉武帝的独尊儒术就是“诛心”。
元光元年,汉武帝召集全国著名学者在长安开会,讨论帝国的思想文化问题。大学者董仲舒说,现在全国没有一个统一的思想,“师异道,人异论”,百家之言,各不相同,老百姓感觉没有主心骨儿。他:“诸不在六艺之科孔子之术者,皆绝其道,勿使并进。”
汉武帝欣然接受。显然,格式化全国人民的大脑,是这个控制欲极强的强人乐于做的。
这一决策对后世影响之深远,只有秦始皇建立制度和隋炀帝发明科举制可以相仿佛。它取消了思想上的竞争,杜绝了思想进化的可能。如同青春期的孩子,被提前终止了发育和生长。思想被剪去了翅膀,由鹰变成了鸡。从汉武帝开始,直到晚清,几千年间中国再没能出现一个堪与先秦诸子比肩的大思想家。
张宏杰:先秦知识大都是理想主义者。他们不权威,也没有禁区,以君王的师友自居,将自己的“道”于君王的“权”之上。合则留,不合则去。不惧,潇洒绝尘。
而汉代知识的性格与先秦士人相比发生了明显变化。因为“独尊儒术”,许多大学者成了汉代的。匡衡、张禹、翟方进、公孙弘等人都“以儒居宰相位”,就是说,因为学术地位高当上了宰相。这些人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都精明而滑头。一举一动,都为了既得利益,不怕别人的冷嘲热讽。(“皆持禄保位,被阿谀之讥。”)比如公孙弘,他“年四十余乃学《春秋》杂说”,凭着这张“文凭”当上了公务员。入朝之前,他摆出一副铁骨铮铮的架势,动不动就几句朝政,由此获得了知名度。进入以后,却很快“成熟”起来,以“曲学阿世”而闻名。每次召开御前会议,他都顺着心思,附合的决定,不肯原则。有时候,几个私下里商量好了怎么办,但上了朝,一听的口风不对,他马上就同事,讨好。(“每朝会议,开陈其端,使人主自择,不肯面折廷争”。“尝与公卿约议,至上前,皆背其约以顺上旨”。)因为这样两面三刀朋友,他顺利地登上了相位。
即使你不想要什么级别地位,想清清静静做学问,汉代也不是一个好的。汉武帝允许你思考,但是只许用一种方式思考。“独尊儒术”否认了认识的无限性,圈定了思想的范围和方向。汉代知识的一个共同特点是、思维,缺乏个性和创造性。他们把孔子当成了顶峰和终极,汉代知识都“好褒古毁今”,奉孔子之言为金科玉律,不敢越雷池一步。他们终生囿于章句之学,老于雕虫之术。
凤凰历史:一个日本人发帖说:“我们尊敬古代的中国人,看不起后来的中国人。因为古代的中国人和后来的中国人很不一样。”您同意这种说法吗?您认为古代中国人和后来的中国人最大的不一样体现在什么地方?您认为是什么原因让中国人的国民性发生如此大的变化?
张宏杰:这话听起来刺耳,细一想确实如此。如果仔细翻阅中国历史,我们会清晰地看到,古代的中国人和后来的中国人,似乎根本不是同一个。从春秋、到唐宋、再到明清,中国人的性格历程如同直跌下来的三叠瀑布,其落差之大,令人惊讶。源头的中国人,品格清澈。唐宋时的中国人,雍容文雅。及至明清,中国人的品质却大幅劣化,懦弱,毫无创造力。
先说尚武。春秋战国时代,那些争雄竞长的大国,个个都强悍好战。《诗经·秦风·无衣》的“注”中就说:“秦人之俗大抵尚气概,先勇力,忘生轻死。”班固在《汉书》中也说:“秦之时,羞文学,好武勇”。连今天说着吴侬软语的吴越地区,在先秦时代也是一片气质刚劲的土地。《淮南子·主术训》篇说:“越王好勇,而民皆处危争死。”班固这样描写这片土地的尚武遗风:“(吴越)君皆好勇,故其民至今好用剑,轻死易发”。
我们再来看看后来的中国人。在明朝万历年间到达中国的传教士利玛窦意外地发现,中国的男人都如此文弱。他在写给罗马的信中说,“很难把中国的男子看作是可以作战打仗的人”。他惊讶地发现,这个帝国里最聪明的人看起来都象女人:“无论是他们的外貌气质,还是他们内心的情感流露,他们看起来全像是温柔的女子。要是你对他们尊让,他们便会比你更加谦和。”居留中国的几十年里,利玛窦也看过上流社会的人打架,不过其情景却让他哑然失笑:“彼此争斗时表现出来的,也只是妇家的愠怒,相互殴斗时揪头发。”“他们很少,他们甚至连想都没有想过这种争斗的方式。这不仅是由于他们没有什么真正的男子阳刚之气,主要是,他们大多数人连小刀之类的兵器都没有”,“这些男人们不惜每天花费两个小时来梳理他们的长长的头发,考究地整理他们的服饰,他们就这样悠闲地打发着美好的时光。”
我们再来看看侠义。春秋时代,是中国侠文化的最灿烂的时代。春秋时代的侠客,最大的特点是极端重视人格的与平等。他们行侠仗义,不是为利,甚至不是为名,而是为了心中的一股豪气。他们如同珍视眼珠一样珍视自己的个人,对“平等”两个字甚至达到了的程度。 “孟尝君曾待客夜食,有一人蔽火光。客怒,以饭不等,辍食辞去。”即使在座位安排这样的小事上,他们也不能任何的不平等。
及至明清,“侠客”们却自愿攀附,沦为的附庸。春秋时代的侠客们天马行空,法律规范,只于自己的。而《三侠五义》中的侠客却个个自称“罪民”,以向规则为荣。第四十五回钻天鼠卢方初次见到包拯,对身边的展昭说道:“卢方乃人命要犯,如何这样见得相爷?卢方岂是不知规矩的么?”于是自具,而“众人无不点头称羡”。
春秋时的侠客傲视王侯,对任何人都不假辞色。而《三侠五义》第四十八回写五鼠面见宋仁,这些英雄好汉见到,都“心中乱跳”、“匍匐在地”、“觳觫战栗”,所谓的“江湖身”与一,立刻显出十足的奴性。“钻天鼠”、“翻江鼠”被改成“盘桅鼠”、“混江鼠”这类宠物式的命名,他们也都欣然接受。
如鲁迅所说,春秋时的侠客,是以“死”为极终目的,他们的结局也确实是一个个赴死而去,而清代小说中的侠客,却个个成了地主官僚,黑白两道都吃得开。如《三侠五义》所写,双侠丁兆兰、丁兆蕙家里广有田产,实乃地产豪绅,五鼠则是陷空岛渔霸。
《诗经》里面有许多篇章,大胆地描写爱情,甚至。先民们的天真烂漫和心无,如同洗后的天空,高远而地呈现在我们面前。诗经里面充满了生命的欢欣,充满了野性、活力、大自然和美。所以孔子对《诗经》的评价是:“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思无邪。”
唐宋时代,中国人在思想上的原创力不再,但是文学艺术方面的创造力却突然勃发。唐诗展示了前所未有的艺术生命力,蓬勃,气象。其风格或者高昂明朗,或者雄浑壮大,或者具“清水出芙蓉”的自然之美。宋词则为中国人表达情感开辟了新天地,其清新婉约和生活化更胜唐诗一筹。李泽厚说:“只要中国人还说汉语,只要中国人还用方块字在进行写作,那么唐诗宋词的魅力是的。”
然而宋代以后,诗人们的才性、阅历、学识均大幅崩塌。他们画地为牢,处处模仿着过去,重复着过去,以诗写得象唐或者象宋沾沾自喜。遇到花朝或者月夕,或者其他任何人生情境,他们都已经形成固定的解释方式、感受方式和表达方式。他们以拾前人余慧为荣,不敢越藩篱一步。明清五百年的诗坛,没有一点和冲动,没有一点情,甚至没有一个真表情,除了纳兰容若外,居然没再产生一个有影响的诗人。
张宏杰:宋代以前的中国人,可以说是一个伟大的民族。他创造着,体验着,发现着,说自己想说,想自己所想,生机勃勃,生趣盎然。
宋代以后的中国人不但失去了创造力,也失去了感受力。整个民族只剩了一个外壳,没有了灵魂。社会如同一潭死水,散发出腐烂的气味,从上层到下层,人们都既狡猾又,既又懦弱。用汤因比的话来说,这种生活是“一种毫无意义的存在”,“它之所以能活着只是因为它已经了。”(汤因比《历史研究》)如果说这几百年中国人有什么进步,那就是在厚黑学和民间造假术上的进步。
因此,宋以前的中国人和宋以后的中国人,其实是两个。其差别就好比一个好罐头和一个变质罐头的差别,或者说是石墨与钻石的差别:虽然同是由炭原子构成,性状却已经完全不同。中国人的性格历史如同黄河,先秦是上游,清澈见底,汉唐是中游,虽泥沙俱下,毕竟有波涛汹涌之雄大气象。明清是下游,经常断流,奄奄一息了。
黑格尔说中国是个“停滞的帝国”,汤因比说中国几千年里处于“状态”。如果因此而认为中国的传统社会没有发展,那无疑是错误的。几千年的中国史其实就是一部技术发展史。
制度是世界上最的一种制度。为了让这一家一姓能够千秋万代享有全天下的膏脂,它尽最大可能地压缩社会其他人群的和利益,尽最大可能地消灭一切对专有的觊觎和挑战,尽最大可能地维持稳定,保持现状,防止社会发展变化。套用鲁迅在《春末闲谈》中的比喻,技术就是者刺在中国社会神经上的一根毒针,它使得中国社会、,失去力,以利于它地敲骨吸髓。
因此中华民族最大的发明创造不是“四大发明”,而是技术。这一技术,有高深的理论,有精密的设计,有庞大的体系。
从韩非子到董仲舒,它背后有许多理论提供者。秦始皇在全国范围内确立郡县制度,是这一技术大规模应用的开始。汉武帝“独尊儒术”给秦始皇创立的硬制度,配合上了非常适用的意识形态体系。
唐太完善了科举制度,把社会的智力资源统一到“皓首穷经”这一条上来,有力地从制度上控制住了知识的头脑。清代诸君,则大兴,在人们头脑里直接建立,终于把制度推上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高峰。中国社会几千年的“停滞”“”,正是制度所要达到的目标,正反映了技术不断发展所取得的卓越成就。孟德斯鸠说:“中国是一个的国家,的原则是恐怖,的目的是平静。”(孟德斯鸠《论法的》)
因此技术发展史的另一面,或者说这种技术的体现,就是一部漫长曲折的国民性演变史。
凤凰历史:近代以来,梁启超、鲁迅、胡适都呼吁要国民性,您认为他们提出的方式有用吗?您如何评价国民性运动在历史上所起的作用?
张宏杰:从梁启超到鲁迅再到柏杨、龙应台,多少文化精英接力激烈中国人的劣根性,认定中国人身体里有一种难以治愈的“过滤性病毒”。报刊上,关于“国民性”的案例和报导每每引起全体中国人的热烈讨论。当然,也有人说,所谓中国人的“国民性”,是的传教士和鸦片贩子对中国人“殖民”的一种手段,其目的是为了打击中国人的信心,好乖乖接受他们的殖民。不论如何,“国民性”已经成为上个世纪以来中国人最热衷讨论的一个词汇,殆无疑义。
在人类历史上,似乎还没有哪个民族,像中国人这样对自己的国民性深恶痛绝。也没有哪个国家,像中国这样掀起过轰轰烈烈的国民性运动。从晚清开始,中国人就,只有彻底挖掉的劣根,中国人才能浴火重生。鲁迅、柏杨、龙应台,一代代精英杜鹃啼血,反思、、痛骂甚至国人的劣根性;从梁启超、陈独秀到胡适,各派知识们苦心积虑,提出种种国民性方案;从孙中山、蒋介石到,一代代者更发起多次运动,或者“训练”,或者强制人民“新生活”,或者“狠斗一闪念”,试图塑造一代全新的中国人。可惜,迄今为止,梁启超沉痛的那些国民性缺点,大部分还鲜活地扎根在社会深处,而且在某些方面还有愈演愈烈之势。事实上,这反映出的是中国社会转型的不成功,或者说现代化的久而无功。
张宏杰:从梁启超到鲁迅,国民性问题仍然被简化为一个社会人人的问题。似乎只要人人痛下决心、自新、告别旧我,即可成为一代新人。个人与社会本来是一种双向影响的关系:个人的行为固然会影响社会,社会更有力地影响着每个人的选择。然而,从严复、梁启超直到鲁迅、陈独秀,始终只强调前者对后者的决定影响,而且把它绝对化。这种“单向决”思下的思想,其实是中国传统“心学”的另一个变种。当1916年到来之际,陈独秀仍然满腔热忱地向国人呼吁,人人“从头,”。“从前种种事,至一九一六年死;以后种种事,自一九一六年生。吾人当一新其心血,以新人格”,由此进而“以新国家,以新社会”,而使“民族更新”。几个月后,李大钊也向中国青年发出了自觉再造的呼吁:悟日新之旨,持佛门之功,遵耶教复活之义,以革我之面,洗我,而先再造其我。弃之我,迎之我;弃陈腐之我,迎活泼之我。…
是清末以来“新民”说、“激进主义”“彻底解决论”的集大成者。他将思想手段运用到了极致。谁都不会怀疑用心之良苦。然而结果似乎并不尽如人意,经过如此艰苦卓绝的努力,到今天为止,国民性问题似乎仍然没有得到明显的解决,某些方面似乎还有所退步。梁启超说过:“内乱者,最不详物也。凡内乱频仍之国,必无优美之民。内乱时,民生六种恶性:侥幸性、性、倾轧性、狡伪性、凉薄性、苟且性;内乱后,亦生两种恶性:恐怖性、浮动性。”
张宏杰:梁启超说,中国要变成一个国家,中国人就要从过去的“老百姓”变成“现代”,要培养起国家意识、公德意识武。这个任务,现在还没有完成。在社会进步过程中,一个重要是重视对传统文化的发掘和利用。
的失败告诉我们,任何一种变革都要有立足的基础,现代化与其说是一个摧毁传统的“除旧布新”运动,毋宁说是一个将传统资源利用的“推陈出新”过程。或者说,文化只可能在旧的基础上升级换代,而不可能一夜之间全盘更换。
胡适是以主张全盘西化闻名的。他说,“中国之所以未能在这个现代化世界中实现调整,主要是因为她的们未能对现代文明采取唯一可行的态度,即一心一意接受的态度。”然而,胡适的“全盘西化”并不是指中国旧有的一切。他说,全盘西化只是一个方向,凡是取法乎上,得乎其中,向全盘西化努力的结果,必然是两种文化的融合:“我是主张全盘西化的。但我同时指出,文化自有一种‘惰性’,全盘西化的结果自然会有一种折衷的倾向。……古人说:‘取法乎上,仅得其中;取法乎中,风斯下矣。’这是最可玩味的真理。”
因此,在1919年年末,胡适发表了《新的意义》一文,开篇即提出了“输入学理”、“整理国故”、“再造文明”作为新文化运动的纲领。他说,中国传统思想中也有科学与的成分,比如清代的考据学,就常科学的学术方法。中国先哲提出的“实事求是”,也是不会过时的思维原则。因此,德先生和赛先生并非是与中国传统文化完全不相融的“舶来品”,它们完全可以成功地嫁接在中国这棵文化大树上。因此中国的文化基础,是要以现代人的观念,来“整理国故”,分清传统文化中的精粹与糟粕,去芜取菁,在传统文化的基础上“再造文明”,使中国获得新生。在五四运动的激进主义氛围中,胡适出人意料地提出“整理国故”,这反映出胡适思想与众不同的深度。
与胡适的思相类似的,是从孙中山到蒋介石,国民的领导者一直对传统文化抱有。他们都有意识地继承中国文化遗产的正面部分。孙中山多次说,必须去掉中国大地上的“陈土”。不过同时他也认为,中国传统伦理中的忠孝是极为宝贵的资源,恢复这些品质是国民性的重要方面。和孙中山一样,蒋介石也认为中国国民性的优点和缺点都很突出,发扬优点是国民性的重要切入点。他说,中华民族“爱和平,尚忠信”,“忍辱负重,明廉知耻”,“重感情”,“勤劳刻苦”等等,都是我们的“天性”,“德性”。“礼义,国之四维,四维不张,国乃。”这是蒋介石最热衷和使用频率最高的一句格言。败退后,蒋介石要“中国文化”,并要以传承中国传统文化的“正统”为已任。这一决定的背景,一是要扫除日式教育遗存的需要,二是的刺激。因此,社会的发展中,并没有经过“”式的对传统文化进行激烈的一环。人的性格与面貌因此与人呈现出很大的不同。